生活和生意所有开销都靠当初带出来的一些资金。就算这笔钱足够多,这样下去也绝对不是长久之计。为着追求炫目的热烈情欲火焰,为了对一个值得珍惜的高贵灵魂负责任地付出感情,他放弃了家庭事业。
为了重新找到生活目标和自己的位置,为了真正客观地关照内心,更为了得到艾德华的真正信任,他甚至离开熟悉的城市,艰难重新创业,决心要给心上人一个全新的、自己一手一脚打拼出来的家园。
寂寂深夜,偶尔也会忍不住一遍遍回想妻贤子慧、顺畅风光的大半生,以及最近的震荡。心时刻温柔地牵动,此刻已经无颜回头:失败到了这个地步的男人,还有什么资格开口向心爱的人表白,要照顾他呵护他拥有他,给他一个幸福的明天,令他得到快乐?
如果不是因为偶然认识那个面孔漂亮笑容含蓄、眼睛里面总有一丝渴望与寂寞的男子,自己没有机会感觉到生命居然可以燃烧。一颗心早已经被人情世故磨砺得坚硬,却还是会悸动:想念怀中烈火般激情呻吟,想念拥抱倾谈的知己感觉。
想念他,巨大的渴望令细胞都痛楚。如今放弃半生基业甚至背井离乡,却未必完全是为了艾德华。
他选择在陌生异乡努力赚钱,不纯粹是为了男人的虚荣或者赌气。陆申也自认很了解艾德华的内心世界,并不像平时随口开玩笑的那样关心财产或者物欲享受。
但是他却不能不用挑战新世界来试炼自己--如果失去当初妻子势力的支持,陆申就不能真正做成一个公司,不能为身边人提供最基本的生活保障,还有什么资格说自己是男人?
这个午后像许多个寂寞午后一样。百无聊赖之际,索性省一点费用,到相关机构租来一套专业机器,问清楚操作要点,自己动手修剪和整理整理草坪。
运动本身就是振作心情的最佳药物。享受着鼻端萦绕着刚刚被切断草叶的清香,这些日子以来一直觉得头昏脑胀的陆申没觉得累,反而格外精神爽朗。
干两小时活儿之后坐下来喝杯水,觉得自来此地,从没有这样心情舒畅。下班急匆匆赶来探讨一天得失的蒋晖实在没有想到,居然能够看见陆申有这样开朗的表情,不由欢欣:“申哥,你已经知道好消息了?”
“什么好消息?”陆申诧异。蒋晖坐下来自己斟一杯白水,笑容满面:“原来前段时间种种不顺利,大部分是因为陈致平在同我们争夺客源--陈家在本地那么多年根源,再加上林氏集团压倒性的优势,我们当然只有节节败退的份儿。
倒也不能怪人家,华人企业想在北美立足难度很大,我们一些业务的设置也欠考虑,跟陈氏有重合度,正当竞争在所难免。
现在陈氏自己陷入现金流危机,没力气难为我们,最近又得到一些大客户支持,几单进展都非常顺利。用不了多久,你的公司就真正有钱赚了。”
“陈致平…”陆申不由苦笑。他当然不知道,这一切出于一个对丈夫透彻失望的女人的计划。本来世界这么大,陆申偏偏选择多伦多发展,正是因为这里有好朋友陈致平的大本营,不求朋友雪中送炭,起码不那么寂寞。
谁知道,落井下石的事情也只有老朋友才有资格做?不是不想笑自己太天真的。但是陆申有自己的人生哲学--对男人来说,交友不慎只能和血咽下,抱怨控诉都属于失态。所以,他关心的是将来:“那么目前华人社团潜在的头儿换谁了?”
“我们的目标是真正美加主流生意,谁想在唐人街浮沉一辈子?管他头牌是谁…再说,陈致平在多伦多也算不上真正一流人物,实力从来都不如他妻子家族的林氏集团。
能够保有之前的地位,多半还是因为林家女继承人久病床榻,陈先生说话也就代表林家。现在,到处都在风传,林家很快就有新的继承人…”蒋晖犹豫一下,机警地换了话题:“今儿怎么这么高兴?”
陆申拍拍被淡淡阳光晒出漂亮颜色的面孔,呵呵笑:“刚才算了算,如果我专职剪草,上午下午各伺候一户人家草坪,养活自己有余…比这个公司的收入还牛。”
蒋晖也被他的好心情感染,有了开玩笑的兴致:“不妨分头努力,我争取让头几单生意运转起来,你剪草修窗户赚点现金帮补生活,也蛮好。”陆申心头一动:“行啊。就这么定了。”
阳光底下每一滴汗都是正当的,拥有花园洋房与公司,一样可以做点体力工作来正确的浪费时间--何况这么做还有一个好处,可以避免越来越强烈感觉自己无能--不管坐在公司还是家里,似乎都于事无补。
到处转转,起码多认识几家邻居,对这个城市的归属感可以强一点。“不会吧?你当真啊?”蒋晖呆住。陆申语气温和,但坚定:“这一阵儿总觉着快成废物了,找点活儿干也好。”
“你拥有加拿大独立花园洋房,还有钱送我一套市中心公寓,是在下目前就职公司的投资人兼独资老板…这样的废物,也不错啊。”
“公司不赚钱,坐在房子里养老啊?我还不甘心。”陆申微笑。看着浅金夕阳光线中,陆申笑得苦涩却依然坚毅的面孔,蒋晖心里一酸。
这么多年来,他知道自己没有爱错--这个任何时候都站得笔直、敢对抗任何风雨的男人,这个任何绝境都不肯低头、敢正视前方同时另找一条路大笑着走过的骑士,值得追随。
只要爱男人的人,就一定会爱上他。遗憾的是,蒋晖从来没有找到一个正确的机会。可以表达爱的机会。他不像陆申这样,敢于面对完全茫然的未来继续坚持,敢于放弃很容易做到的电话里面卿卿我我或者Email沟通,并且坚信两个人心意互通思念相同。
敢于在清冷的寂寞中,竭力拚出心灵能够自由的未来--生命只有短暂的这些年。如果真的已经知道判决是毫无希望,蒋晖更愿意尝试放弃,来换取透一口气的权利。
一瞥眼,看见老友兼好兄弟感慨万千,陆申不禁笑了:“是不是觉得这个志气太没出息?”“哪里哪里,你知道我一贯崇拜你。”蒋晖想了又想,终于鼓足勇气“申哥,今天我来一方面是想告诉你公司的喜讯,还顺便邀请你哪天过来便饭。”
“吃饭当然会去…说得这么正式,什么好事儿?”“想让你看看我的男朋友。”强抑制所有不必要的惆怅和感慨,蒋晖终于说出了口。
陆申震惊,呆了几秒钟,好不容易才成功把万千心绪和一堆问题统统压制,浮出一个干净温暖的微笑:“难怪以前你总是同老婆合不来,早说啊…那幸运家伙干什么的?你们处得好不好?”
“Brown是一间小大学的教授,我们在一次公司组织的设计户型客户沟通聚会上认识。他喜欢观星以及拍风景照片,个子高大但是很瘦,红胡子绿眼睛,喜欢吃我烧的卤鸡蛋红烧肉和菜泡饭,还算幸运,他从来不刻意学用筷子,或者对着我一脸诚恳表示说喜欢吃饺子,哈哈哈哈。”
一阵微风拂过,陪着欢笑的陆申忽然觉得有一些冷。现在,义气陪伴他远赴重洋从头开始的战友蒋晖,终于也找到了更亲密的伴侣,不再飘零。
他却因为事业没有任何进展,根本没有资格回到艾德华面前,自豪地说一句“我要你,就算你是男人,谁叫我碰巧爱上你”陆申可以不把对方当女人来爱,因为艾德华的确是百分之一百的男人。
对于陆申来说,身体被侵入的难堪记忆会渐渐随时日淡忘,那次居然碰见他被人跪地口交时失神的享受表情的恼怒也可以烟消云散。
但正因为这些干扰,陆申更需要一些自信能以男人资格爱他的凭借,去见每个细胞都渴望的人--唯一不能真正解脱的疙瘩,是他没办法接受艾德华温和表情底下真实存在的强势。
他实在不能再次面对那种弱势状态时候“变成女人”的怪异感觉。如今不如意成这样,甚至以前的那些已经投入的积蓄,都不知道保不保得住。
厚着脸皮偷偷写好了厚厚一叠充满想念字句的信,都不好意思寄出。不得不在等待中空耗时光,努力寻找每一个可以成就一点什么的不可知机会。要命的是,这份本来就知道艰难无比的事业,根本还没有头绪。是时候认真考虑一下明天的路向了。
怪不得所有人都说,健身是一种最正确浪费时间的方式。陆申现在,才真正深切地体会到这一点,因为他发现,40多了,居然还做得动像剪草这样算不上太累的体力活儿,偶尔还能顺手帮帮主人做点杂务,全靠当初把业余时间全部用来跑步爬山打球游泳健身,打下来的底子。
在人人致力于做社会精英或者电脑创业奇才、人口稀少的多伦多,似乎没有太多永久居民有兴趣做这种简单的体力劳动,人工稀罕得出奇,也贵得出奇--留学生们对这样的工作倒是非常感兴趣,收费极其廉宜,可是遵守法律意识极强的当地居民一般不肯雇佣非法劳工。
不愿意产生任何法律纠纷,也怕没有合法身份的流动人口带来不安定因素。种种原因加在一起,陆申发现打零工收入居然还不错,更有趣的是,大家都喜欢陆申那种沉稳可信的气质,邻里之间很乐于互相介绍这个在本地有固定资产的中年男人。
很快,他的业余时间就被约得满满。这一天,他也没有太注意电话预约去修理花园草坪的地址居然是熟悉的。
到了门口,不由得哑然失笑:他曾经是这里的座上客。当年跑到多伦多来,十次有八次会被妻子的老同学林婉文或者她丈夫陈致平招待住在这里。
今天居然来修剪自己欣赏赞许过多次的草坪,也算是一种缘分?以客人身份来小住的时候,管家韦斯莱太太的招待态度从来友善中不失庄重。
认出上门来服务的临时客串剪草工人居然是陆申,她倒也很懂得欣赏曾是主人贵客的男人采取这种办法,处理初到贵地暂时不能合理使用的多余时间。
西方人最不喜欢多问私人问题,也压根儿不讨论主人会怎么想,只高高兴兴地斟出冰冻果汁来:“陆先生,真高兴又看见您。多谢能够来花园帮忙…这几天快要忙乱疯了,您能否接受再多帮助我们一些的邀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