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迟佑耆微微垂下头来,声音很轻,低声说:“卑将便是不能忘怀人主的恩德,因此才报恩如此,难道真如人主所说,这个朝廷并非报恩之处么?”
宇文邕眯着眼睛,方才还歪斜在席位上,这会子已经直起身来,甚至欠起身来,指着尉迟佑耆说:“隋国公世子到底给你灌了甚么迷幻汤?你可别忘了,他不过也是利用于你,倘或你不是蜀国公的幼郎主,他能多看你一眼?!你就这么心甘情愿的被他利用么?”
尉迟佑耆抬起头来,竟然笑了一下,不过笑容有些苦涩,说:“人主,您说的……怕是自己的心意罢?”
宇文邕稍微顿了一下,说:“你想说甚么?”
尉迟佑耆淡淡的说:“因着我是蜀国公的幼郎主……嫡出的兄长们都是大冢宰的门生,相比您这个一国之君,蜀国公府更加亲近大冢宰,只有我这个庶出的野种没有派系……”
“你到底想说甚么?!”宇文邕打断了尉迟佑耆的言辞。
尉迟佑耆继续用平静的嗓音说:“卑将知道,人主一心为了这个朝廷,卑将也一心为了报答人主的知遇之恩,都是利用,人主与隋国公世子,又有甚么区别呢?”
“尉迟佑耆!!”宇文邕霍然站了起来,冷冷的说:“你反了!你竟敢与寡人如此说言语!如此大逆不道!”
尉迟佑耆说:“隋国公世子利用卑将,但从未做过一丝半点子伤害卑将之事,相反的,卫国公多番羞辱之时,隋国公世子反而会挺身而出打抱不平。”
宇文邕眯着眼睛说:“尉迟佑耆,你到底想说甚么?寡人最后问你一遍,你想好再回答。”
尉迟佑耆却想也不想,拱手说:“人主,倘或人主不能收回成命,一定要隋国公世子作为先锋,出征东伐,那么……卑将请命,随同隋国公世子一同出征!”
宇文邕凝视着尉迟佑耆良久,他的双手藏在袖袍之下微微打飐儿,但袖袍宽大,代表着至高无上权威的颜色将宇文邕的颤抖掩藏的干干净净。
“好,”宇文邕不怒反笑,说:“好好好!好得很呢!你做的好!寡人成全你,现在……你可以滚了!”
尉迟佑耆没有多言,垂下头来,拱手说:“谢人主恩典。”
说罢,慢慢向后退,拉开正武殿的殿门,退了出去。尉迟佑耆离开了正武殿,走出几步之后,便听到正武殿传来碎裂的声响,紧跟着是中官们劝解的声音:“人主,人主息怒啊,息怒啊……”
尉迟佑耆走在宏伟的皇宫之内,他虽还未到双十年纪,但这皇宫的道路不知道走过多少遍,已经轻车熟路,而今日却越发的陌生,站在宫门口,也不知道该往哪里走才对……
杨瓒和小包子杨广不能进宫,因此等在隋国公府中,听仆役说国公和二位郎主回来了,立刻站起身来迎出去,杨广也想知道出征东伐的事情到底如何,也随同跑了出去。
杨兼一进门,便看到便宜儿子颠颠颠的跑过来,奶萌奶萌的迈着小短腿儿,一副特别粘人的模样,杨兼赶紧一把抱住撞进自己怀里的小炮弹,笑着说:“乖儿子,快让父父抱抱。”
杨瓒着急的说:“阿爷,大兄二兄,情况如何?东伐的事情,定下了么?”
杨忠和杨整的脸色不是很好看,尤其是杨整,十足沉不下气来,杨瓒心中咯噔一声,说:“到底如何?难不成,阿爷要挂帅出征?”
杨整说:“阿爷?倘或阿爷挂帅,我们就不必如此忧心了!”
杨瓒狐疑的猜测说:“二兄挂帅?”
杨整看了一眼杨瓒,眉头微微向下耷拉着,稍微有些委屈的说:“三弟,在你心中,二兄便这般靠不住么?”
“也……也不是……”杨瓒咳嗽了一声,着急的说:“这也不是,那也不是,那到底如何?”
杨广赖在杨兼怀里,尽职尽责的伪装奶娃娃,听到这里,心中咯噔一声,眯了眯眼睛,突然有一种不好的想法席卷上来。
果不其然,就听杨兼笑眯眯的说:“三弟不必着急,也不是甚么大事儿,不是阿爷出征,也不是二弟东伐,是为兄作为先锋讨伐,为兄现在已经是人主亲封的镇……”
“甚么!?”杨瓒素来都是翩翩公子的形象,他乃是京兆第一才子,一贯不屑于大声喧哗,失了教养,如今却一下子喊出来,嗓音差点给喊劈了。
杨兼的“镇军将军”四个字全都被杨瓒的嗓音盖了下去,抬起手来揉了揉自己的耳朵,差一点儿就成了聋子。
杨整告状一般的说:“无错,宇文直那厮构陷大兄,举荐大兄作为先锋,人主竟答应了!”
杨兼说:“二位弟弟不必担心,重点是你们大兄被封为镇军……”
“太过分了!”杨兼的“炫耀”第二次也没能出口,杨瓒已经愤然的说:“宇文直那厮!”
杨整应和的说:“别让我抓住宇文直,倘或我抓住了宇文直,一定打掉他满口的牙!看他还能如何构陷旁人!”
杨瓒气的一张偏白的面容发红,抖着腰扇说:“倘或真有这个机会,算我一个。”
杨兼揉了揉额角,看着同仇敌忾的两个弟弟,说:“弟亲,两位弟弟,听为兄一言,为兄如今乃是镇军将军,正八命,领军一万。”
杨兼炫耀着,杨瓒却兴致缺缺的上下打量了一眼,淡淡的说:“阿爷乃柱国,二兄也是车骑大将军,大兄混成了一个镇军将军,连镇军大将军也不是。”
杨兼:“……”被弟弟嫌弃了……
杨瓒忧心忡忡,说:“人主这个意思,摆明了给咱们隋国公府使绊儿,阿爷已经托病,绝不能再言出征,不知道人主能不能答应叫二兄一同出征。”
杨广眯着眼睛,心中想着,想也知道决计不能,倘或杨整一同出征,杨兼岂不是有侥幸生还的可能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