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道:“有什么事,明日再谈。今日你也累了。”
西淮看着他的背影,敏锐地发觉银止川声音和方才变得微微不同了。
他抬眼,朝前望去,能隐隐看到更往前的银家宅邸。
然而那里几乎是一片荒芜,大门上覆满了青苔,铁索上满是斑驳锈迹。
仿佛很久都没有人进去过了。
“前面也没什么好看的。”
银止川道:“脏乱得很,等何时心情不好了,还能去找点乐子。”
西淮几乎瞬间就明白过来了银止川为何不肯再往前走,但是他也只是低低应了一声,没有说破。
银止川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仍只是将他送回卧房,自顾自离开了。
房间内,西淮注视着这个陌生的环境,从一个角落,扫视到另一个角落。
他的目光途径桌案上的一盏灯的时候,略微停滞了一下,而后慢慢走过去,轻轻在灯上抚了抚。
很熟悉的模样款式,没有想到能在这里再次见到。
西淮想,这样的金玉多枝灯,他已经快要有十年没有见过了。
……
金玉多枝灯,样式繁复贵重,从前秦淮一带,富有显赫的家族都会用。
包括西淮家。
西淮那时候年纪小,最喜欢看这样一点点亮起来的光芒。
每次见到都十分欢喜,走到何处都要带着一盏——
连他父亲被贬,全家流放沧澜时,也央求母亲,在有限的行装中放入了这样的一盏金玉多枝灯。
“娘,为何我们要走?”
那时,七岁的他站在空荡荡的大院子里,茫然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仆从奶妈都已经遣散了,整个院子里兵荒马乱,只剩下一片狼藉。
他和姐姐牵在一起,仰头看着父母问。
父亲还在一沓沓地往箱箧里搬书——
四书五经自然是要的,《周易》《中庸》也放不下;再看看《九歌》《九章》,心中同样十分不舍。
最后收拾了一个下午,父亲也没有收拾出到底要带走哪五箱书。
“……书,还要看书!”
母亲看着犹豫不决的父亲,突然哭出了声来,嘶声哭道:“若不是为了书,我们家会落到这样的境地!?”
父亲不说话,只是抚着怀中的古籍,眼睛里偏执又柔和。
“若是嫁与打油郎,白丁文字识不得,也不会走到今日这一步。”
母亲哭道:“叶清明,我恨不能你从未读过书!”
但是,叶清明,怎么可能没读过书?
那个时候,年幼的西淮懵懂想。
他的父亲,是整个金陵最负盛名的“叶家郎”,应试春闱那一年,是全年的魁首。
往他们家族谱往上数,到他父亲这一代,已经有六个状元了。
那时,叶家在整个金陵,都是赫赫有名的书香门第,提起来时,无人不是羡艳钦叹的眼神。
因为才华横溢,又从来不拉帮结派,圣上认为这叶清明是个“老实人”,令他去修国史。
但是有时候,“老实人”做的事也并不是总被人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