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盛灵玉的角度,这确实已是说不出的宽容。
说话间,队伍中有人看到了城墙上的小皇帝,军士们匆忙行礼。
“陛下”这个称呼传到了陆巧的耳中,陆巧的身躯一震,但却没有抬头。
他低着头,好像呕着一口长长的气,一直到流放的队伍开始离去,都没有抬头看小皇帝一眼。
小皇帝想着,或许陆巧会最后回一次头,但是并没有。直到步行没了影子,陆巧也始终没有回头看这一眼。
他的背影比以前单薄很多,但最后一面时磅礴的恨意似乎依然没有减少。
对陆巧和小皇帝而言,这本该是人生的诀别,可陆巧选择不看他。
康绛雪没能和陆巧对视,倒不觉得难过,反而生出一种希望,他自言自语道:“这样也好,说不得,过些年,他便放下了。”
盛灵玉静静听着,忽然低头笑了一声。“得不到的东西,这辈子都不会放下,他此刻恨你,但过些年,却又会想你,然后恨你,爱你,怨你,最后还是想你。”
“可是不管他有多么想你,他都再也踏不进皇城半步,只要我活着一天,他永远都别想再见你一眼。”
康绛雪一时没有说话,虽是听着盛灵玉在他面前展露真实的心意却也没有露出什么特别的表情。
等陆巧彻底消失在他的视线,确定的离别也终于在心中化为了过去,小皇帝才问盛灵玉道:“玉郎,那你可得到想要的东西了?若是得到了,是不是就能放下了?”
小皇帝明明问得不清不楚,但盛灵玉瞬间怔楞。
他站在风中,黑色的衣衫扬起,猎猎作响,可他的脸色冷白,反差强烈,美得好似鬼魅。
盛灵玉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略为出神,问道:“行刑之前,要不要去看看杨惑?”
康绛雪对杨惑此人没有一丝一毫的好印象,一点都不想再见他,便摇了摇头。“你要去看吗?”
盛灵玉点头。
小皇帝由是道:“那我陪你。”
两人并行一路,踏上了去往死囚的宫道。
路上,盛灵玉给小皇帝披上了披风,光明正大地牵住了小皇帝的手。
以往,他们从来没有这样自在地牵手走过路,路过的宫人们跪了一地不敢多看,偶遇的朝臣撞了个正着却迟迟移不开眼。
康绛雪在他们的脸上看到了未来许多叱骂小皇帝和盛灵玉行事荒唐的檄文,不想盛灵玉却拉紧了他的手,很自然地轻声道:“让他们看,让他们骂,若是能被他们骂我勾引皇帝霸占皇帝,我倒是开心了。”
康绛雪回握住盛灵玉的手,低头笑了。
他应道:“你原来是这样想,那很好,叫他们练练手,待以后我再也不纳任何妃子,一生一世和你相守,他们还有的发愁。”
盛灵玉的神情柔软,像是不在意一般问:“一生一世?”
小皇帝应道:“嗯,一生一世。”
皇室密狱很快便到,康绛雪没有进入,留在了门口,盛灵玉叫人给小皇帝搬了一把舒适的椅子,又弄了茶水点心,这才缓步踏进了大牢的走廊。
冬日之中,监狱里比寻常之处更加阴冷。
盛灵玉不是第一次来这里,进入那片黑暗之时,他停了好几秒才抬脚走到了杨惑所在的牢房门前。
昔日的宁王殿下如今是这个地方最大的死囚,此刻,那人坐在一堆杂草之中,无声地盯着门口。
前些天被陆巧射瞎的眼睛此刻已经被蒙了起来,杨惑另外的紫色瞳孔在烛火下闪着一种多彩却冰冷的光。
看到盛灵玉,他眯了下眼,似是辨认了一下,道:“是你。”随后又毫无波澜地问:“你来干什么?”
盛灵玉没有和杨惑表明来意,他居高临下,就这么默默地注视杨惑。
曾几何时,在一个与这里很像的牢狱之中,杨惑也用这样的眼神看过他。
他们都是多思所想的人,于是杨惑很快便察觉到了这个场景的熟悉之处,忽然,杨惑忍不住便笑了,他仿佛鹰隼一样深深凝视着盛灵玉的脸,道:“我早就说过,你和我是一样的人。”
“盛灵玉,你扪心自问,赢了我,你现在是不是得意极了?”
盛灵玉不答这话,只继续注视了杨惑好一阵,眼见着杨惑的神情一点点收回,才宣告道:“宁王府被抄了,你的侧妃和其所生子嗣一齐在牢里服毒了。”
侧妃所生的子嗣自然便是杨惑的子嗣,算到如今,杨惑其实已经有了两个年幼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