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缱雪并没有御剑疾行至长策城,他自幼被师父收养,极少离开仙府,对山下的物与人不算熟悉,尚需要适应几天,所以也学剑客买了匹马,取了个很长的名字,叫“酒困路长唯欲睡”,就这么一路衣摆剑穗扫繁花,马蹄声声地入了世间。
这日正午,他抵达一处溪畔,很清静,也很干净。正好走热了,便将马缰一扔,打算泡到日暮时再继续赶路。
几只白鸟叽叽喳喳落在对岸,看着可爱又很憨,和师父有一比,风缱雪捏碎一粒花生糖,准备蹚过水去喂喂这群“恩师”,雀儿们却像是受了惊吓,突然扑啦啦向四周飞去。
耳后隐隐传来破风声!
风缱雪反应极快,千重衣摆似冬雪漫卷,单手长剑出鞘,锋刃带起的狂风搅得水面乱晃,“当啷”一声将暗器一劈为二——是一枚不起眼的石子。
一道黑色身影从山腰俯冲入泉中。
风缱雪急忙退让几步,避开四溅水花。
谢刃单手扯住布在河底的网,想追赶那条被剑气惊走的红锦鱼,可哪里还能追得上,忙活半天连片鳞都没捞着,于是转身怒视罪魁祸首:“你大白天洗什么澡?”
风缱雪的目光却落在他领口的兰草暗绣上,那是长策学府的徽饰,再加上方才少年如鹞鹰般的利落身手,和手中银黑色佩剑,年龄、身高、长相、甚至是目前这寻衅滋事的眼神,简直和谢刃扣得严丝合缝。
得来全不费工夫。
风缱雪不动声色,将解开的腰带重新系好:“你受伤了。”
谢刃冷哼一声,从河里湿漉漉地走出来,胳膊上洇开不少血迹,扯开袖封时,露出几道戒鞭留下的新鲜伤痕。
风缱雪从没进过学府,课业皆由青云仙尊与师兄亲自教授,当然也就没挨过打,这还是头一回见到如此震撼的教育方式,连带着自己也稍微一肉疼。谢刃看起来却没多在意,自顾自将衣服上的水拧干,对着河底一团水草喊道:“出来,我们去下一个溪谷!”
“水草”飘飘忽忽地动了一下,原来是只水妖,周身被漆黑怨气环绕,估计平时没少翻江倒海。但这大凶的妖邪,此时却缩成一小团,连头都不敢冒。谢刃等得不耐烦,于是将他硬扯了出来,却发现水妖正在哭,嘤嘤嘤梨花带雨,那叫一个惨。
谢刃:“?”
风缱雪也不解地问:“他怎么哭了?”
水妖立刻就哭得更大声了,他带着十万分“我马上要死”的恐惧,求饶道:“琼——”
一个“琼”字刚出口,风缱雪已猛然想起来,自己曾见过这水妖!
那是在蓬莱海域,水妖成群作祟,自己便同师父去斩杀,当时留了三只,师父命他们头顶明珠为灯,护往来渔船不再被怨潮吞噬,眼前这只便是其中之一!
眼看就要露馅,风缱雪指尖弹出细小雪光,悄悄没入水妖额心,将其神智打散片刻,木愣愣如牵引偶人一般说:“琼……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
谢刃满心不悦:“你在装神弄鬼地念什么?”
水妖泪流满面,我不知道啊,我在装神弄鬼地念什么?
风缱雪不方便多用摄灵术,怕被谢刃看出端倪。幸好水妖本人很争气,没过多久就把他自己给吓晕了,直挺挺倒在岸边,砰!
谢刃:“别晕啊!”
风缱雪将水妖一脚踹回河中,免得干死,又无情推卸责任:“这位朋友看起来身体不大好,你们是在合力抓鱼?”
红锦鱼生而有灵,数量稀少,能镇邪除祟,多以水中怨气为食。谢刃用水妖作饵,在这里埋伏了整整五天,方才引来一条红锦鱼,眼看就要入网,谁知山谷里突然冒出来一个人要沐浴,受凛冽剑气惊扰,别说是警惕性极高的红锦,就连河底那只百年老王八也挪动贵步,慢吞吞地拧走了。
白忙一场。
风缱雪还记得自己此行的首要任务,就是要与眼前的少年拉近关系,便道:“我并非有意打扰。”
谢刃将散开的袖封重新扣紧:“所以我自认倒霉。”
风缱雪趁他不注意,右手食指微屈,一道符咒入水,冰冷寒意顷刻在河底泥浆漫开,化为厉风雪影,破浪追上已经游出好几里地的红锦鱼,卷起它飒飒而归,一头撞进了乱麻般的渔网中,扑腾腾搅出一片水花!
被惊醒的水妖:“救命!”
耳边剑声铮铮,他魂飞魄散,觉得这定是琼玉上仙要来斩杀自己,立刻又晕一次。
谢刃一剑挑起巨大渔网,在山谷扬出一场倾盆暴雨,左手顺势抽出乾坤袋,将红锦鱼装了进去。再扭头一看,风缱雪也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一把降魔伞,正撑着端端正正站在岸边,头发丝也没沾湿半根。
“噗。”
风缱雪明知故问:“这条鱼为何会回来?”
“谁知道呢。”谢刃随口答道,“或许是在下游撞到了什么东西,城里有怪事。”
“怪事?”
“我也是昨天才听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