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惊堂木一拍,那府官大张牙床:“不必审了,本官一眼就看出来,这必定是妖物作乱,陈氏被杀,妖族做的!货郎必然是看到妖族杀人,吓得背井离乡,不敢回来!”
林稚水:?
包公:?
这……哪怕是冤假错案,也该冤男方或者失踪的奸夫,张嘴就把锅扣在了妖族上也太随便了吧?当百姓们是傻……
林稚水身旁,方才好心回答他的人沉沉点头:“那些该死的豺狼虎豹,罔顾法纪,逞凶嗜杀,做出此事,并不意外。”
这话一出,顿时起了连锁反应。
“是啊是啊,我还在想,不管是陈大夫还是那货郎杀的人,一日夫妻百日恩,能对枕边人下手,也太可怕了。如果是妖族,那我就一点都不意外了,畜生变成人那也是畜生!”
“看,事情一出来,我就跟我七大姑八大姨说了,这么惨无人道的事情,肯定是妖族干的,她们还不信,脸都被抽肿了吧,回头还得跟邻居吹我,说‘我家幺文脑子灵活,比府官还快找出凶手’。”
“妖族都该死!我们的将士都在做什么,为什么还没把妖族灭国!”
“府官大人真是明察秋毫,一眼就认出来不是人做的!”
少年扒拉了一下脑门头发,疑心自己是不是出了幻听,“不……你们就那么接受了吗?不觉得太敷衍,太独断专行吗?”
还是那个好心人:“为什么会觉得敷衍。”他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出了这种恶事,肯定是妖族干的啊!”
再扫视其他人,几乎没几个不认同的,就好像妖族和坏事挂钩,是他们这儿的“1+1=2”的真理。
看到林稚水仿佛见了鬼的样子,纪滦阳眼睫微颤,短促地笑了一声,“林兄还不知道吧,那些来来往往的商户,都偷偷给这座邑城起了个别名,叫——”他咀嚼着接下来的话,脸上笑容意味不明,“恨妖城。”
林稚水咬了咬腮帮子,“是不是这座邑城出现过妖族大规模的屠杀?”
纪滦阳摇摇头。
“那,是不是有不少妖族在城里犯过事?”
依旧是摇头。
“也不是?”林稚水单手敲了敲脑壳,“我想想……被当祭品送给妖族?心脏被挖出来送去讨好妖族?人族谁谁和妖族谁谁产生了一段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然后人族的谁谁被渣……哦,也就是被抛弃了,负心了?”
纪滦阳忽地捂住脸,闷笑声从指缝里传出来:“林兄不愧是本次首名,短短几十个呼吸间,就想出了故事的五种发展。”
林稚水屈起手指,敲了敲青年凸起的腕骨,仿若在敲门,“都不是?那究竟是什么情况?纪兄和我这个外乡人说一说?”
纪滦阳扫了一眼四周,那些对妖族的怨诉与愤怒,像是风掀起波涛后,溅起那瞬间的白泡沫,看似壮观,实则虚浮无力。
“其实也没什么你想象中的国仇家恨。”纪滦阳嗓音平静,“六年前,这座邑城换了新的知府,对方疾妖如仇,下令,每日怒骂妖族,或是说出妖族真实凶残事迹的人,在商,则商税减一成,在农,则农税减一成,以此类推。每十日将有一日,由府衙的人分散去每一城区,把那区的人集到一处,向他们诉说妖族的危害与狠辣——妖是祸害,妖是罪恶,妖是他们贫穷的根源与苦难的源头,谎言重复一万遍都能成真,何况里面真真假假掺半。”
少年摩挲着下巴:“这不就是洗脑外加心理暗示吗?”
然后还有更夸张的。
今年收成不好,肯定是妖族在下黑手;家里人生了重病,肯定是受到妖族影响;就连哪家找不到媳妇,哪家寻不着夫郎,都肯定是妖族看人族不顺眼,想掘人族的根。
林稚水:“但是人的一生总不可能只碰到坏事吧?”
旁边有人插话:“好的事情当然是我们自己努力的成果,跟妖族有什么关系?”
哦,懂了,类似宗教洗脑,只不过反过来——人身上发生的一切好事,都是他们自己的功劳,一切坏事,绝对是妖族从中作梗。
这……
漫长的沉默后,林稚水摇摇头:“这样不对。”
纪滦阳惊讶地挑起眉。
林稚水:“不论是好是坏,都该是自己的努力成功才对。”
像他们现在这样,好的,就是自己所为,坏的,就是被暗算,长此以往,并不会变成“只信自己”“自己才是唯一的出路”的积极向上,而是一群盲目自大,没有自己思想的人。
随后,便见少年身子一扭,从人群中往府衙挤,游鱼那般,三两下从缝隙里蹿到了最前面,
陈大夫仍旧是跪着,冷风直钻入粗葛布中,嗓音依然沉稳:“多谢大人找出了真凶,我妻九泉之下,也能瞑目了。”
周边人亦是连连赞叹:“府官大人真是包公再世,断案如神,如果能多一些像大人这般为民寻真的人,我们人族,何愁不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