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喻从怀中摸出一个细长的针盒,其中只有一根金针,较之他寻常所用更为细长。
小沅慢慢环视四周,面上神情仍然怔怔的,只有当扫到我时,顿时露出凶狠表情。
我在她出口前抢白道:“你把我害成这样,我都没把你从这扔下去,你还怎样?!”
小沅恨道:“猫哭耗子,你怎么不把我扔下去呢?你手上沾满了我叱罗家的血,不差我一个!我只恨没早早一刀杀了你。”
我甚是认同,点头道:“你这话说得对,报仇就报仇,弄那么多花里胡哨的干嘛?在镜湖小筑时,你若是直接给我一瓶毒药,这仇早报了。”
小沅不知是气的还是悔的,顿时流下泪来,苏喻适时截口道:“殿下,你可以去远处稍等一下么?”
我道:“你要作甚?”
苏喻拈着那根金针,柔声对小沅道:“小沅姑娘,对不起,我要夺走你的记忆。”
此言一出,别说是小沅,连我也震惊不已。
苏喻徐徐道:“杏林中,有一些病人失忆的病例,究其原委,其中大多数案例的相同之处,皆是病人被伤到了天心穴,后来一些杏林大家用牲畜试过此法,发现确然如此……小沅姑娘,现下没有更好的办法,对不起,但我保证……不会很疼的。”
小沅瞪大眼睛,怔怔道:“不要,不要……”
我不想再看,走远了一些。
夜色沉沉,月光洒在雪地上,映出一地银白。
我抱臂倚在树边,苏喻和小沅的对话顺着风断断续续地送入我耳中。
不得不承认,苏喻有一种让人安定下心神的本事,他们说了很久,我听着小沅声调平稳了许多。
苏喻的针盒刀匣都随着马车一同跌进深渊了,我正在琢磨为何偏偏他要将这根针贴身带着,就听小沅一边抽泣一边道:“原来你叫苏喻……真好听啊……”
不知苏喻说了什么,他声音太低,我听不清楚,过了好一会儿,只听到小沅泣声说了许多,我听着,似乎她自知难逃,要一口气将她一切过往说给苏喻听似的。
苏喻沉默地听了许久,最终,他极其郑重道:“小沅姑娘,你的确无辜,也确有苦衷,但你为了复仇也害死了无辜之人,我不能替旁人原谅你;就像他也有苦衷,我也无法让你原谅他。世人皆苦,不过……今日之后,一笔勾销,若你我还能再见,我定会好好照顾你……睡吧,醒来便不会再被仇恨折磨了……”
小沅抽泣片刻,忽然强笑道:“罢了,我们鲜卑女儿,向来是不忍让心上人为难的。”
我抬头望着月色,哈出一口雾气来。
等那厢静默了,我又等了一会儿才回了去,只见小沅静静躺在披风上,被裹得严严实实。
苏喻望着她,不知在想什么。
我出声打破了着寂静,道:“再不走,我的阿芙蓉要发作了。”
苏喻应了一声,却仍是望着她道:“她醒来后,一定会很害怕……”
我答非所问道:“她是牧羊女出身,从小登高爬梯身手伶俐得要命,再加上身子又轻,爬回去于她来说并不难,这里又是鲜卑境内,你担心她作甚?”
不等苏喻回答,我走到他面前勉强矮下身子,道:“走吧,我背你——方才我在那树林中好像看到那个山头有一个猎户的小屋。”
临走时,我犹豫再三,还是捏着鼻子给小沅给拖到避风处,在她身边生了个篝火。
免得她冻死在半夜,让苏喻失了这桩功德,这么个活生生的大菩萨飞升不了就可惜了。我冷笑的这么想着。
做完这一切,我们便向着那有着猎户小屋的山头出发了。
要知望山跑死马,光是在这雪林中穿梭就很耗体力,更何况我还背负着一个大活人。
苏喻与我差不多高,可能是他平时看着太文弱,无甚压迫感,故而并不显得很高,但此刻我才觉出他也是个成年男子的体量,我走了不到一个时辰,已经想给他扔下八次了。
但是想想他对我的好,我也就默默忍了。
如此两厢静默地行了一段,雪夜风冷,天地间一时只有我的脚步声,我抬头望了望那一钩明月,心中没来由的想:太子哥哥现在在做什么?唉,幸好他不会像我这般在冰天雪地中奔波,希望君兰嘴严些,那群护卫也机灵些,瞒得过苏容的盘问,这波折可千万莫要连累到他——哪怕见不到他,不能留在他身边,但是如果能得知他一切安好,那也可以。
胡思乱想了半晌,心思转回到苏喻身上,他安静地伏在我背上,只有轻缓的呼吸间或拂过我的耳尖。
我有些疑心他睡着了,心想:他若是此时睡去,难免着了风寒,到时岂不是还要我照顾他?
一念至此,我拍了拍他的手背,道:“苏喻,你别睡着啊……”
环在我脖颈的双臂稍微收紧了些,苏喻低低“嗯”了一声。
只这样的回答,实在不知是不是他半梦半醒中发出的,我为了引他多说两句,随口道:“一年前,若是有人告诉我,有朝一日我会和你苏喻流落到冰天雪地中,一番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景象,我一定把他打出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