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果然如传说般巨大,难怪诗人们会幻想龙骑士是如何驾驭着这巨兽,在白雪覆盖的山峦上投下壮丽的阴影。而且铜像逼真得简直让尼尔不由地倒吸一口气,似乎下一秒它就会扇动翼膜,向着天空咆哮。
尼尔注意到龙的胸口刺着一柄剑,飞矢与粗笨的锁链将它的身体钉在大地上,它看上去就要倾侧着重重跌倒。雕刻者完美地捕捉了幻想中的巨兽死亡前的动态。而龙的身下似乎有一本敞开的书籍,刻着什么字。
“那书上写着伊巴涅箴言‘一切景象都行消灭’,”刺骨的冬雨让伊西斯披散的银发一缕缕地紧贴着颈部,“红龙之死,意味着没有什么能够永恒。”
伊西斯带领尼尔来到龙像巨翼之下的泉边,颓软张开的翼膜刚好覆在他们头上,挡住了大雨,故而此处的泉水相对平静,仍能依稀看清倒影。
“第一,我不一定能成功;第二,即便佩列阿斯此刻仍活着,他也可能过于虚弱而无法感应到这个法术;第三,当人被书逐渐吞没,他这个人就会在书中不断崩塌瓦解,尤其是记忆与意识,所以他可能已经……没法想起你了。就是这几个问题,你能接受吗尼尔?”
尼尔颔首,伊西斯便从少年手中接过佩列阿斯的信件。
像被赋予生命般,纸张随着学者的咒言而站立起来,浮在伊西斯的掌心。尼尔亲眼看到伊西斯使得晕开的墨渍重新归复为清晰的字迹,皱巴巴的信纸也变得平坦,看不出一丝折痕。学者两指夹住纸的边缘快速一扯,信件不情愿地挣扎着想要逃离,如崭新的纸般噼噼啪啪地清脆作响。但伊西斯已经敏捷地抓住了它,将信纸的一角缓缓浸入泉中。一碰到水面它就膺服了,整张纸很快就像热茶里的方糖般融化,晕开成一片深蓝的水色。尼尔认出这是老师常用的墨水。微微发亮的蓝旋转着,沉重的雨也无法惊扰它。
尼尔几乎是半跪在地上,两手紧抓着喷泉的边缘,尽量将身子倾向泉池。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镜子般的水面,渐渐地,他真的从中看到了影像——是螺旋形的图书馆!是的,是的,就是这里!老师一定在这儿的。于是他竭力呼唤那个人的名字,希望佩列阿斯能注意到。
那一刻,少年以前所未有的虔诚向真理女神祈祷,祈祷着那金色的双瞳能再次望向他的眼,就像世间的阳光临在海面。
线条越画越乱,手中的铅笔已经很短了,再削就不好握,于是他换了另一支。等削好笔尖,面对着稿纸他又想不起自己究竟要干什么。
似乎……是在绘画?他翻看着零散地铺满书桌的手稿,全都是相似的素描,画着同一个男孩。他又对比了一下手中未完成的稿纸,终于想起自己是想画这个孩子。
书桌的凌乱让他很不安,或许还是应该整理一下。地上也落了许多素描,像冬天的枯叶一样被霜冻得硬邦邦的,他俯身逐一拾捡。奇异的感觉,身体似乎变得空气般轻盈,好像手中的纸张反倒比自己更沉重,他哪里都不疼了,手指碰到冰也不冷。天空过于明亮,刺得眼睛很不舒服。他仰头,那倒悬之海欺压而来,离他已经很近。不知道等海面完全碰到这螺旋空间时会是怎样一番景象。
“佩列阿斯……”
谁在呼唤他?
他抬眼寻找,只见冰冻的泉池上幻动着微弱的蓝光。
“佩列阿斯。”
这是在叫谁?那呼唤如同来自乌有,声音,声音。听啊,熟悉如往昔。他依然跪着,手持不知意味的肖像,就那样倾听着。
“到这里来,佩列阿斯。”
他忽然想起什么,依着那声音而站起,如同圣徒承受造者的吹拂之物。那一定是在叫他,对,佩列阿斯,他曾被给予的名字。
于是他恍惚地走到泉边,望见水中出现一个青年的倒影。
金头发,蓝眼睛,年轻的骑士。
“你看得到我吗,佩列阿斯!”青年一脸急切。
这青年认识他?他迟疑地问道:“请问您是……?”
「铁匠普利尤里的儿子。金头发,蓝眼睛,年轻的圣骑士。他的剑快得像闪电,他有一匹枣红色的骏马可以沿着昼夜的分界一直奔跑。」
脑海中莫名出现这句话。
蓝眼睛的青年,好熟悉的脸。可是这年轻人露出了悲伤的神情,不知为何,他心头一紧。他刚想开口道歉,青年就摇头笑笑,原谅了他。
“没关系的佩利亚,不用勉强自己。”青年拿起一柄装饰有金星的剑给他看,那金星的图案也很眼熟。
“你还认识这个吗?这个星星。”
他犹豫了,未曾表态。
年轻人温柔地笑了,眼中却没有笑意:“我是海因,你还记得我吗?”
海因?
“佩利亚,我是你的朋友,从第一天直到最后一天。除了你,世界上不会再有第二个人理解我的心意。”
“嗯。”他下意识地点头,然而脑海深处却忽然生发出一个抗拒的念想。混乱感让他的头愈加发烫,尖锐的耳鸣。
“你看这柄剑,记得它吗?”年轻人再次给他看装饰着金星的残剑,“以德列。”
头疼得像是被钝器击中般,他按揉着太阳穴,某种想法在他内部逐渐浮现。不,他隐隐约约认清那漂浮的念想,抗拒性的念想。
“你生病了佩利亚。但别担心,我很快就能让你好起来,我发誓我会的。等等我好吗?”
“我头好疼,很抱歉……我想去睡了,晚安,海因。”
海因?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