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凡卷着鱼尾巴翻滚,试图逃出这一股向上的推力,可是被托到空中的身体,却不受自己控制的一直在向上升去。他看着在自己眼中迅速变小的邙明奋力大喊:“你放我下来!”
邙明似乎是想最后对他笑一笑,却终是没能像以往那样潇洒,生离死别人间至苦,他到底装不出若无其事,只是声音十分沙哑地叮嘱着,“别只吃肉,记得吃菜。没别的要说了……你会过得很好。”
无论怎样努力,贝凡都挣脱不过,每一秒自己的身体都在远离着湖底,而他同时能感觉到的,就是自己与悬棺阵的感召维系,在迅速从自己的魂魄中脱离。不断远离着棺材旁边的邙明,直到贝凡高高地升到空中可以向下俯瞰整个古镇时,他已经无比接近环绕在整个湖底古镇上方那个将小镇与湖水隔离的符文罩。
当年他们在这里遇见时,便在想法设法从这里逃出去,原本是因为他会好看又黏人,成功地邙明惦记上了他,并再次折返接鱼出去,让他过上了吃香喝辣的好日子。而此时此景与当年如此相似,但他们的目的却截然不同。
“你……你上来!一起上来!”贝凡急得额间冒汗,却无力的发现现在的自己并没有别的办法去改变邙明的决心,邙明抬起了另一只手,那只手上发出与悬棺阵如出一辙的明亮白光,那是他身体里不断消弭的最后一些玄门修行的力量,他将这力量加入上方用来防守的悬棺阵。
他是这阵法遥远的血脉传承者,在彻底堕入鬼道前,他想总该可以用自己最后的人类身份,做成这一件事。
他要真真正正地保护自己最喜欢的人,回到地面之上堂而皇之的生活,重新拥有一个能见光的身份。
时间不多了,他必须要尽快。他想起那半卷用古滇文字记载着秘法的书籍,除了最后的换魂法,前半本详细记录了古滇的其他术法。这八台悬棺负责看守整个锁煞阵的安全,但他总有相应可以进入探测、甚至改变的办法。
术法一脉相承,邙明试了几种,很快找到了正确混成友军身份打入守阵的方法,防护符文暗红色的咒术在逐渐消失,在贝凡面前逐渐溶解成透明。
看着在自己面前缓缓打开的通道,贝凡却没有一丝一毫重获新生的喜悦,他挂在空中,整条鱼都急得尾巴甩成了大风车,不断地呼喊着邙明:“你别这样,你跟我一起走!”
体内本就不断向阴煞之力倾倒的平衡,在失去人类修为的克制后,几乎成为一边倒的入不敷出,邙明的眼白被瞳孔扩散的黑染变成了一片漆墨,一眼看上去都不再像人了。
这截然相反、生生相克的力量甚至不断灼烧着邙明,但是这样的疼痛没什么不能忍耐,他托着最心爱的人,要将贝凡送到安全之处的愿望,从来不曾如此坚定。
哪怕这意味着分离,他也不会后悔。
在防护罩文打开后,他立刻将贝凡推了出去,贝凡在湖水中滚出很远,在能控制身体后第一时间调转身体,向符文罩的通道急速游来。
但是邙明已经控制着体内最后的一点修为,将符文罩纹丝合缝的关上了。古老的阵法仍在千年后忠诚的运行,只要能让这一个从影子里走出来的“鬼帝”回到它该回去的地方,
邙明的声音变得僵硬,他的身体在迅速冷下来,他抬头望着与自己那样遥远的心爱的鱼,轻声道:“走吧,一路向外走,不要再回头,我们很快就会完成那个被打断过的生死秘术,然后……你会慢慢想起你之前的事。”
待到所有人类修为或散尽,整个转换完成后,他就会彻底成为厉鬼,逐渐丧失神志,成为湖底这棺材大军中懵懵懂懂的一员,再记不住生前事。
贝凡则会拥有完全相反的人生,他将恢复赢礼的身份,继续好好的在人间生活下去。
他父母健在,等想起一切后认回身份,必然是皆大欢喜的结局,他会重新受到来自于双亲的呵护关怀。或许他还会回去找自己的亲哥闻陵,他们相识多年,感情十分深厚,两世家当年定下的婚事,便是自己的亲哥和赢礼。他这么好,就算没有自己守在旁边,也总会有人愿意爱他的。
邙明想,他哥哥会代替他好好照顾父亲的,就像当年失去母亲那样,他们会悲痛,会彷徨,可是时间会抚平一切,世界离了谁都照样转,每个人都会慢慢适应新的生活模式。
湖水外面的贝凡头发失重地飘散,而好看的鱼此时却极为暴-力地一圈圈打向符文防护罩。符文防护罩并没有总动回击,因为在邙明自寻堕鬼,与贝凡完成转换后,法阵已经将贝凡的气息认定位同类,便不会伤害贝凡。
贝凡使出了所有的力气,将连那一处水都被打出震动的嗡嗡声,在拱形内的空气中震荡。可他在喊什么,邙明却已听不到了。
邙明体内生气如潮水一般散去,而那些斑驳的画面,开始零碎的出现在他的脑海里,身上正在运转的死尽生来,让他一点一点愈发接近死亡,阴阳混沌交替之时,便摆脱一切束缚得以一窥生死真相。
他知道如今已经重新进入转换最后的阶段,他想在失去神志前,至少护住外面的贝凡,和他所喜欢的红尘世间,让他有吃不完的美食佳肴,可以一辈子来慢慢品尝。
他迈开步子,控制着已经不再具备活人的灵活柔软的四肢,迈入阵眼正中的棺材里,然后冷冷地望向中间即将翻腾而出的东西。他不会让贝凡被从这里挣脱而出的凶鬼欺负,而自己,更是绝对要在彻底丧失理智前,保证自己与湖底所有凶煞,永远都没有去往人间肆虐的那一天。
进不来的贝凡奋力砸着这一层看起来很薄,却可承受万斤之重的防护符文,他一拳拳挥出发现打不动,就游远了再冲过来,用自己的身体和尾巴去撞。
很快他就发现,即便是他在湖底撞得地动山摇,湖上镜子般平缓的水面翻滚成浪,自己的身体也依然没有办法重回里面。
蛮力是没有办法穿过这层硬如钢铁的阻碍,贝凡随即就意识到了这一点,他竭力回想着刚才邙明施展的咒术,刚才他自己上上上下下的颠簸,脑海中只留下断断续续的回忆。
他着急的趴在防护符咒上,从透明多一点的地方向下张望邙明的踪迹,却发现那整齐码放着上百具棺材的湖底坟场,如今陷入了一片漫无边际的黑雾。
他看不见黑屋里面的邙明,他主动铺开还不太熟练的灵识,因为符文罩的隔离,他只能模糊感觉到坟场里有一场激烈的争斗。
等到贝凡弄出来的水流波动终于平息下来,不再发出剧烈作响的水声后,他才能听清一点来自于湖底下的声音,那里面简直就像连环爆-炸一样,战况十分惊人。
黑雾如激流般猛烈波动,甚至因为太多装不下,不断向上蔓延,淹没了广场周围的房屋楼宇,也阻挡了上面人的视线,贝凡知道自己急也没用,蛮力无法解决,这个时候还是要靠脑子想出办法。
可是此时越是想静下心来,越是难以做到,他能感觉到自己身体仿佛被一种不知来源的能量滋养着,每隔一秒过去,身体就会变得更加灵气充沛,身体都几若轻盈如燕,可是邙明刚刚的话语不祥,他不愿意细想自己身体变化的原因是什么。
在此时一同前来捣乱的,是他脑海中蓦然出现一些细碎的记忆,贝凡不知道这些东西在这个时候出现意味着什么,他只是使劲摇头,将这些无关的东西晃出脑袋去,专注地回想着刚才邙明所使用的方法,思考他是如何开启的这层防护罩。
他觉得只要他动作够快,就一定可以再进去,当年他还没遇到邙明时,便从这里面成功出去一回,虽然最后自己什么印象都没有,但他应该是也拥有这种能力的。
他闭上眼,极难得的全神贯注于刚刚邙明将自己送上来时使用的手势和力量的运转。贝凡的双手,身体,甚至于尾巴都紧紧爬服在在这圆拱形的防护符文咒上,开始想象自己将身体融进符文罩打开的画面。
在他刚刚脱离阵法的一刻,他能感觉到那与自己有联系的悬棺阵,如今也正在逐渐与自己失去感应。他不知道邙明做了什么,他不知道的太多,他必须尽快了解。他想下到邙明身边去,立刻终止这一切令他不安的身体变化的源头。
他回想着邙明刚才的动作,和如今身体可以自发感悟的灵力流动方向,开始自己尝试着重复整个过程,遇到了刚刚没来得及看清的那些部分,就自己编一下绕过去,看看能不能有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