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我和妹妹国破家亡,在逃亡的路上不幸失散后,有三十多年,我一直以为她死了……直到很久以后,我亲自主持了一次会试,选拔大江南北各地有为的年轻人,我在人群中一眼就注意到了她的孩子。”
池罔轻声述说着这一段回忆,“那孩子,我第一眼就从他的身上看出了我妹妹的模样。当时就留了心,把他单独留了下来。他很聪明,知我是罗鄂遗族,更是主动告诉我,她母亲也是罗鄂人。”
“然后我就去查了他家……就这样找到了我妹妹的下落,她成了家,我妹夫是当年庄侯侵略军中的一个参军,人倒是很有几分正直,在罗鄂国破时奉命搜索抓捕罗鄂贵族时多有手下留情,在撞到我妹妹后,对她一见钟情,亲手伪造了她的假死,逃脱庄侯的人的追捕,带着她逃到了北地群山间隐居,自此几十年离群索居,不问世事。”
池罔露出了一点微不可见的笑容,“我妹妹的一生虽然不甚富贵,过得却很是充实快乐,那个参军非常疼爱她,他们一世恩爱,直到双双离世,合棺而葬。”
“她有两个孩子,大一点的是儿子,小的那个是女儿。他们在山里住了许多年,直到等到沐北熙一统天下许多年后,才敢出来活动,这才知道庄侯都死了,我已经将罗鄂族人迁往西雁关,也知道了我这些年,以尉迟望身份做的这些事,那参军才敢把我妹妹的身份,原原本本的告诉了他的儿子。只是他们从山里出来的时候太晚了,我没这个运气能见上妹妹最后一面……但能知道她这一生大抵圆满,也算是极欣慰的了。”
“孩子们还叫过我舅舅。”池罔的笑容里埋藏了许多怀念,“他俩都很懂事,还把我妹妹生前绣给我、却一直没机会亲手交给我的腰带,特地带了出来……我妹妹还记着当年我们在罗鄂时的约定,给我做了这条腰带,她刺绣的手艺一点没丢,许久不见更是精进,不仅没有失传,她还原原本本传给了她女儿。”
说到这里,池罔笑容转淡了,“可是那时候,我就发现我身上的时间是停滞的,我永远不会衰老,就是我那三十多的外甥,看起来年纪都比我这个当舅舅的大……再后来,我看着妹妹的后人都过得很好,慢慢也不敢多接触了。但我一直在明里暗里守护着她的后人,收集着她们的刺绣,偶尔实在想念了,也回去看看……可是一代一代的传承下去,故人的痕迹越来越淡,再后来,我就不去看了。”
“但我一直让无正门的人追查着他们的下落,让他们世世代代都过得富裕安稳,在危急时刻替他们保驾护航……直到现在,他们成了当朝最至高无上的人,就终于不需要我再出手保护了。”
一直安静听着池罔叙说的砂石,巧妙的转移话题道:“但是房流不一样吧?”
提到房流,池罔的心情果然就振奋了一点,“是,他笑起来的样子,竟然有五分像我妹妹……这么多年了,在这么多的孩子里,就他的血脉是与我最近的,模样也是最像的。”
两个几百岁的年轻人,操着长辈的口吻,炫耀着优秀的小辈,“他那股聪明劲也像小池你,还能学会你的武功,资质不是一般的好,又因为这一层关系,所以你待他就格外与众不同,是不是?”
“是。”池罔承认了,他心有默契的领悟到了砂石不曾说出口的关心,微微笑着道:“谢谢你,砂石。”
他们一直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砂石没有给他导航指路,但池罔却似乎对江北这一片土地都熟悉的很,脚步一刻不停。
眼前的景象愈发熟悉,砂石终于忍不住发问了,“这里是……畔山?”
池罔重新走回了一切开始的地方。
畔山脚下,那一户农家屋舍依然伫立在原地,池罔只是远远的看了看,就被在地里干活的农妇认了出来,她立刻甩了手上的泥巴,惊喜的走了过来,“这位大夫公子,你又过来啦?”
池罔对她倒还算是有些印象,点了点头,问道:“你们家的老爷子现在身体如何?”
农妇收敛了笑容,“老爷子没了,是去年冬天时走的,不过人活了一百二十多岁,算是很长寿的,自从大夫你治过他后,他那几年身子骨都硬朗得很!走得时候是在梦里,没痛苦,算是喜丧了。”
“……是吗。”
农妇粗枝大叶,看不出池罔此时的变化,“老爷子走之前,还一直惦记着你呢,大夫公子,你难得能过来一次,这快到饭点了,不如像以前那样,再去我家吃顿饭吧?”
“多谢,不叨扰了。”池罔语气神态皆冷,那农妇吓了一跳,在旁边悄咪咪的看了池罔好一会,最后还是没敢搭话,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尘缘已尽,再无故人,又何须多添烦扰?
岁岁年年,只有畔山青葱依旧。
池罔重新走到了畔山下。
“上次来的时候,还没有你。”池罔对砂石道:“我第一次去庄衍墓前,被雷劈过后,鸡爪子就没了,换成了你。”
“嘿嘿嘿,你喜欢我吗?就是不喜欢也退不了。”砂石扭了扭,“小池,你都走到这里了,要不要上去看看?”
池罔就像以往无数次那样,定定的注视畔山的山顶,最后他仍是叹了口气,摇头道:“不去了,等我结束这一切,救完所有该救的人,我再去看看他。”
砂石的声音暖暖的:“小池,你还有我呢,鸡爪子随时要上线了,但是有我们一起面对,我也不觉得害怕,管它是输是赢呢,我都觉得偷出来多活的这些时间,都是我们赚了。”
干完活的农妇已回了家,池罔就坐在这无人的畔山脚下,静静的等待着最后的时刻来临。
池罔难得主动提起话头,“沐砂,和我说说你吧,当年你生了什么病?若是能早点遇到我,说不定能给你救回来。”
“我当年的病,你还真救不回来。”砂石笑了,池罔身周蓝光一闪,砂石幻出了一个虚虚的人影,他那张娃娃脸上,总是笑的时候多,看不出任何不甘埋怨。
砂石抱着腿,学着池罔的样子,并肩坐在了他身边,“你大概也早就发现了,沐北熙掌握了一些这个时代没有的知识,但他其实真的是出生在这个时代的人,只是凑巧碰到了我们,被我小姑收养后,才会了这些东西的……时桓大概是验证过他的出身,才为他亲手校准了A级的评定,即为原截点的人物,而没有为他标成S级,S级即为不属于这个时间截点的来者。”
池罔闭上眼,将头埋在膝盖上。……S级,子安。他从一开始,就不该是庄衍。
“我们家族的人,好好的在同一艘大船上聚会,本来都高高兴兴的,结果突然就被天灾人祸搞到了这个地方。把我们吸进来的宇宙裂缝……啊,我说的宇宙裂缝,就是一个畸形的大窟窿,在经过这个大窟窿的过程中,让我们所有人的身体受到了极为严重的宇宙辐射,每一个细胞都受到了不可逆转的伤害……我来的地方,是这个时代大概的几万年后,拥有你想象不到的医疗科技,连基因再生术都没能救我呢。”
池罔听到这些陌生的词,却也没有追问,只是静静听着砂石说了下去。
“我看着我们家族的人一个个染病死去,我是那个年纪最小的,只好亲手埋了一个又一个的亲人,直到最后就剩我一个了……我想,估计是北熙埋了我的吧。但我真的没想到,我还有能再次醒过来的日子。”
砂石的神色有些茫然,却又有一种矛盾的清醒,“虽然我已经没有了身体,但却成为了另外一种方式的存在,我不知道沐北熙在这个过程中对我做了些什么,但他死都不知道死哪去了,估计我也没这个机会再问问他了……”
“所以我一直没搞明白我是什么,我以为北熙将我设计成了一种人工智能……意思就是一种比较聪明的机器。但我显然拥有自己的记忆和意识,前些日子随着你的不断充能,我甚至拥有自己的身体,我开始想……我可能是一种新的智慧体,一种新的生命形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