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前,先抽了一口气。
心口实在疼的厉害。
叶慕辰自后紧紧抱住他,一手与他交握,一手环在他腰侧。棱角分明的唇紧紧抿着,单眼皮微撩,朝崖涘投来的目光格外不善。
“帝尊慎言!”叶慕辰冷笑了一声,替自家殿下接下了崖涘丢过来的这一刀,回击的格外锋利。“帝尊万年前入了无情道,从此后强行令天下间所有修行者改道而行。帝尊曾言,任一人任一物,倘若有情,便落了下乘。”
叶慕辰又笑了一声,语气淡漠。“吾等便是下乘。帝尊你高高在上,是三十三天至高无上神位上的那位。这天地老了,你也不会老。这世上所有生灵都死去了,你也不会死。”
他接着话锋一转。“所以请帝尊慎重,莫要学那些凡间的愚夫愚妇,动不动就以生死来要挟我家殿下!”
崖涘目光直接越过他,停留在南广和眉目之间。久久。
一直到这诸天仙帝闷闷地再次操持刀兵围在他身后,双方人马对峙。鸟族众将军侯爷们弓身展翅飞翔在南广和身后。
血蜿蜒流入云层中。
崖涘只是那样静静地凝视南广和。以一种比深海更深的眼眸,用那样沉寂的仿佛天地都静止了的神色,一声不吭地望着他。
南广和终于败下阵来,以手遮额,叹息了一声。“帝尊……”
“唤吾名。”崖涘笑得奇异而又温柔,又跨前一步,银色发丝在星光中浮动,带有辽阔的云雾雨水。“凤凰儿,再唤一次吾之真名。”
一把长刀削在崖涘的面。
割断了一大把银色的发,也在帝尊白玉冕旒下那张完美无瑕的脸上割裂了一道血痕。有乳白色的血渗出来,空气中优昙花的香气越发浓厚。
仿佛帝尊崖涘的每一滴血,都能开出一朵三千年不遇的优昙花。
面对如此盛大美景,叶慕辰却冷冷地笑了一声,将长刀搁在崖涘面前,抵着杀气刀锋,携无限锋锐嘲讽,道:“帝尊,你真名是甚?呼一声你的名,是否就要海断山崩?你是这个世界的神尊,你是要我家殿下为了你这一声诱/哄,从此成为灭了这方小世界的罪人吗?!”
这一声“我家殿下”出口,叶慕辰与崖涘四目相对。两人都于同一时间想到了昔日在遥远的下界大隋朝,于那个大隋亡国的上巳节之夜,彼时也是这样境况。于那个烈火与血腥的夜晚,叶慕辰执炬而来,护着他的殿下。崖涘从天而降,轻飘飘地,就将南广和拉了个满怀。
崖涘简直要压不住唇边的笑,笑得那样薄凉,又那样奇异。“叶慕辰!”
他唤他的名。
然后又唤了一声。“小叶将军……呵!”
这一声“呵”,意味不明,充满了讽刺。
叶慕辰欺身上前,刀锋过耳,整个人扑到崖涘面前,一身玄衣沉的就像这三千年的爱恨。
崖涘侧身,左手负在身后,只右手微提白玉柄麈尾,面上始终挂着那抹凉薄的笑。白玉柄麈尾挡住了叶慕辰的视线,令他只能见到崖涘银发下的半张脸,以及唇边的那一抹嘲笑。
叶慕辰大怒,手中长刀舞动,带动三十三天的漫天雨水,刷地形成一条笔直的雨线,朝崖涘脖颈处斩来。
南广和仿佛被人遗忘了一般,一袭朱红色长衣,独立在两人身后。他眼中是滔天的雨水,与雨水中战在一处的叶慕辰与崖涘。
那种不安的气息越来越强烈了。
南广和抬起眼,一一循着这三十三天白玉天阶尽头的众多仙帝们望过去,见他们翻滚在云与雨水中,见他们与极情道众生捉对厮杀在一处,见云水中渗透出来的血色越来越浓厚……厚重的,就好像在很久以后的后世,会被载入史册。
数十万载的长生,十万年前此方四灵出世,朱雀神将陵光亦步亦趋执刀追随于他身后的一抹玄衣,三千年爱恨流转……于地府三途河中一瓢水一瓢水地舀下去,再仔细甄别,一点点拨开,寻找陵光一缕残魂的孤独与苦楚。
这依次,许多不可追忆的往昔前尘,都渐成迷途。
三十三天一直在下雨,南广和双眸中终于也渐渐起了水雾。
他凝望这翻作了血海的天宫,站在白玉天阶的尽头处,突然间昂首,以一种极清亮极宛转悠扬的声线,唤出了上古真言——
“崖涘,吾以无上荣光,唤你的真名。”
三十三天中,凤凰一声清啼,破开了漫长的雨雾,带来满天金光明霞。一道道明亮璀璨的光,自云层罅隙流泻而下。
凤凰口中所呼,字字皆是真言。每个音节,都借由昔日下界九嶷山中崖涘教予他的织梦术,传递至无尽虚空。层叠曲折的三千小世界内通道次第打开,宛若一朵朵于同一刹那尽皆盛开的繁花,又如同堆满了黑色星辰奔涌至凡尘的迢递银河。
天地震动。
山自腰部断裂。
下界四海之水断流。
支撑后土与苍天的天柱石上啪嗒一声,长出了一株数十万年前的生命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