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军方再重复播放第二轮警告,才有一个后来的人吼出了他们自己本也说不清楚的心声。
“凭什么啊!”
对啊,凭什么?
如同被这一声吼出了心底的愤怒和不甘,示威者们停下纷乱的脚步,害怕又愤恨的眼神转回自己的来处,固定在戴着防毒面具的一个个士兵身上。由最开始的喃喃低语,到愈来愈响亮的叫骂,他们都不禁质问着和那个人一样的问题。
“凭什么你说走就走?凭什么你说放弹就放弹?”
那人是第一轮清场轰炸结束后才赶到现场的,一个男大学生。他本来在资讯室和舍友一起关注示威现场的直播,看了半天,画面突然烟雾弥漫,完全看不清发生了什么事,只剩下警方扩音器的广播和一下下的爆炸声。
他和舍友全都看得目瞪口呆,虽然他们几个为感染者是否危害社会安全这一点争论过一番,还没有个大家都心服口服的结论,但要光说这群赖在政府大楼门前的示威者,他们关注了这么久的事件,不难理解到示威者们真的就只是赖着而已——没有武器也没有借机伤人抢掠,真正的手无寸铁。
然而,政府却一言不合,对这些人连番轰炸。
在第一个催泪弹炸开之前,坐在电脑、电视后面的人,任谁都没有想到政府说清场,是真就这么个清场法。
于是他和他的舍友,还有资讯室里众多假装讨论简报,其实也在关注示威现场的学生们都看懵了,一时间人人目瞪口呆,连哇然时该有的声音都发不出。
直到一个男同学跳了起来,从门口冲了出去,众学生才回过神来,彻底无视学校保安的劝喻,你一言我一语地吵了起来。
没几分钟后大家都听说了,那个冲出去的男生是电脑系的,A市本地人,同校有个外语系的女朋友,社会福利热心份子,早几天一交完最后一份论文,就跑到了示威现场支援,一直没有回来。
这些连日来为感染者的实际情况争论不休的学生们,这才想起来,虽然说这次的示威由“感染者”这一问题引起,但此刻在现场的示威者,绝大部分都不是那些危险与否还未有个定论的感染者本身,而是他们的普通人亲友,还有关注事件真相、追求社会正义的,像他们这样的大学生。
政府这样一弹炸过去,有问过这些人为什么来吗?
这一瞬,学生们出离愤怒了。
一部分行动力比较高的,当下拿了随身物品,就往示威现场赶了过去。
吼出那一声的男生就是其中之一。
被他的骂声激出热血,示威者们终于又正式的聚集了起来。这一次,不再前后顾盼,他们一致对“内”,重新把视线固定在了政府大楼的正门,以及守于其前的军队上。
“我们做错了什么?”
站在最前的大妈还是那个最敢说的、没了女儿的大妈。为了洗掉催泪弹的刺激物质,她现在头发都是湿的。
“我不过是想再见我女儿一面,我不过是求一个心服口服的交代,我做错了什么?”
她直视着面前的士兵问道,当然,在正执行任务的士兵跟前,她是得不到回应的。
可是她没想得那么深,她只是个普通的老百姓。
“我打人了吗?”她问道,神情竟是开始示威以来未见的平静,“我抢钱了吗?我对不起谁了吗?”
“我这辈子问心无愧,最对不起的,就是我的女儿。我盲目相信了你们,把她交了出去,交到了一群毫无良心、草菅人命的人渣手上!”
说着说着,她的眼角流下一滴泪水。
受过一轮轰炸,她心底最大的不安浮面,她已经察觉到了——政府在扯皮这么多日之后,宁愿暴力清场,也不肯多交代出哪怕一个人的去向——她的女儿,怕是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我拼了!”她喊道,嘹亮的嗓音划过整条街道,到最外围的人都听见了她的话,“我不走!我不放弃!”
此言一出,前后的人群都鼓起掌来,前排的还大声附和。
这场面、这声量震慑全场。不少在清场警告后提早躲了起来的围观者,又再次从附近的天桥、阳台上探出头来,认真等待双方的下一步行动。
直面示威者怒火的前线兵员心底也打着鼓,他们的声音隐藏在面罩后面,请求着指挥官的下一个命令。
他们的耳机中传来的,是二把手易远的声音。
吃过一次措手不及的亏,沈梁带了走得开的兵,亲自去缠住了林叁和他的人。
“……趁着示威者未结成阵型,持盾推进。”眼睛转了一圈,易远选了最谨慎、又不至于毫无动作的方案,“慢慢来,尽量不要发生武力冲突,非生命威胁,禁止使用任何弹药——任何,”他强调,“任何弹药。”
听从命令,第一线的士兵们排成一线,屈手在身前举着半人高的盾牌缓缓朝着面对面的是我这推进。
双方距离缩至少于两尺之后,示威者退了一步。
士兵们的防线再进一步。
示威者又后退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