价钱一敲定,不多会儿,又有八辆小车开过来,后斗都空着,供他们放器材。摄像机、灯具这些大家什先放进去,再来是小道具,易碎品都先拿黄纸稻草包裹好,纸箱装着放入后斗。东西都归置好了,才轮到人。摄制组和向导坐了一辆,后面是化妆师和剧务们。
最后轮到演员,一堆人挤上车,开车的汉子叫了声坐稳咯,一踩油门,噔噔噔往前开。
土路颠簸,发动机声又响,有女孩子大叫,师傅开慢点!
汉子嘿嘿笑,慢不下来!盘瑶不好玩,除了房子就是山,你们去那能做啥。
拍戏呀!民国戏!大片儿!好多大明星呢!
瞎鬼扯!大明星能坐我这车?屁股都给颠烂了!
大明星自己有车,人早过去了,我们都是小配角,师傅要是不信,到那看看不就知道了。
欢快的气氛没持续多久,从县城到盘瑶一个多小时,多是起伏不平的土路。后半截没人再说话,个个面如土色。
终于到了,有些人下车后,立时躬身呕吐。没吐的,也都焉儿巴巴。
莫雨一按车栏跳下来,从车里拎下个银灰色的旅行包。
戏服有剧组的人管,手上这旅行包装的,就是他全部的换洗衣服和日用品。
他走了几步,头顶轰隆隆地一声巨响,停步,抬头。
三丈高的木牌楼立在镇口,柱子斑驳掉漆,上覆黑瓦,顶头两个大字:盘瑶。
原先敞亮的天色一下子乌黑抹煞,人声哗然:要下雨了!先搬器械!摄像机不能淋湿!
到盘瑶的头一天,莫雨挨雨浇了,等住进安排好的客栈,他浑身湿透,从头发往下直滴水。装衣服的包也潮了,翻半天,找不到一件能换的。
他找老板娘要了干毛巾,矮壮的妇人见他这般狼狈,送来一碗姜汤,下楼梯走了几步,又走上来问,能喝酒不,自家酿了米酒。
他问多少钱,妇人说一天也没几个客人,不要钱。
盘瑶地处偏僻,当地人以稻渔为生,少有外人来。一下子来了许多生面孔,还说要拍戏,镇上哪个不好奇。
老板娘下楼再上楼,带来一小坛米酒,一套干净的旧衣服,还有满肚子的疑问。
听说你们来拍戏唷。
嗯,莫雨应了声,他头发短,湿发根根竖起,像个刺猬。
我听罗老头说,他家里住了个大明星,上过电视,演那个、那个唱一江红河的,还跟我炫耀,大明星给他家小孩糖吃。你也是明星吧,演过啥呀……
毛巾挂在脖子上,莫雨想换下衣服,妇人站在这絮叨不走,只得道:麻烦让让,我换个衣服。
哪晓得妇人一巴掌拍上他胳膊,咯咯直笑,比我儿子还小,还怕我看哟。
说着,她还是出了门,一路笑,城里人就是事情多。
莫雨飞快换好了衣服,再找条绳子绑了窗棱和床柱,湿衣服涮涮拧干,挂到绳子上。
镶盘扣的浅蓝色布褂子,宽宽松松还没什么,宽脚黑裤子却短了一截,缩到他小腿上,估计原主人比他腿短不少。
柜子上的镜子发黄,雾蒙蒙的,照得不清楚。反正今天也不拍戏,难看就难看罢。
莫雨抓抓头发,看到桌子上的姜汤和酒坛,他揭开封布,就着坛口,咽下去一大口米酒。
雨小了些,打在屋檐、窗蓬、石板路上,卜卜笃笃,循环间奏。
王遗风叫人来找他过去时,莫雨喝下半坛子米酒,正数着雨声。
他找老板娘借了把长伞,一撑开出了门,伞面扑扑皆是雨点。
王遗风和其他副导住在一起,盘瑶最大最好的院子安排给了他们,听说那家出过两个举人,盘瑶人都说那风水最好。
莫雨踩着拖鞋跨过门槛,收了伞,放在门边,沿着旁边木廊绕过天井。堂屋里,王遗风背对着门站着,和副导说话。
面朝门的副导先看见了他,哎哟,白少爷这是落难了,怎个小厮打扮?
莫雨没回声,先对着王遗风道,导演。
整个剧组里,没人能搞清楚王遗风脑子里在想什么。就冲他拎了个名不见经传的新人来演主角白锦鸿,让一干大腕来给新人作配,明知这戏拍砸了他兜不住,却还坚持己见,非要莫雨来演。
王遗风慢慢转过身子,看了眼窗外,这种天气,能拍什么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