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程前他们去到了奈良,见到真的鹿的瞬间简灼认真地问了周恕琛“能不能骑”这样一个体现素质的问题。周恕琛把简灼掰碎饼干用扭曲的姿势喂鹿的照片设成了桌面,简灼无语地一直说把他拍丑了,也不挑帅的角度拍。
在路上总耽搁,他们总算赶在春日神社关门以前走到了,原本只是打赌输了所以跟着隔壁旅行团走下一个景点随便看看,可来都来了,周恕琛还是求了好大一堆御守,说侄女好像喜欢这些。
简灼又莫名地吃了飞来横醋,挑挑拣拣从里面捉出了唯一一对浅蓝色的恋爱御守,说你给你侄女这个干嘛啊,恶不恶心。旁边旅行团乱逛的女孩听见简灼熟悉的普通话,随口说了句,给别人小情侣拿着说是可以永远不分手。周恕琛看了简灼一眼,看他古怪地揉了揉眼睛,还以为他没有听见。可在下山的路上,简灼突然过来翻他的兜,又把那恋爱御守找了出来,并递给了周恕琛一只。
饶舌歌手不会搞封建迷信。简灼低着头开口说,留着是因为好看。
周恕琛握着那枚御守,很久以后都能够想起那一天的简灼,站在石阶上红着耳朵别扭地递御守给他,就像那些纯情漫画里的一而再出现的落俗桥段,却再而三地永远令人心动。
短暂的旅行之后简灼和周恕琛在关西机场分别,他一个人坐飞机回了上海,就像从梦境重返现实,颇有些放着假却被临时通知加班的惨兮兮职员的意味。
而“紧张”这种如履薄冰的情绪竟然就从上飞机起陪他陪到了此时此刻,简灼一边暗骂自己没出息,一边又控制不住地思绪游离。
欧升啊,他马上要见到的人竟然是欧升。他少年时代唯一的英雄,比起Shady更能够给予他勇气去呐喊去找寻自我的英雄。
每每想到这里,简灼都会觉得这份不真实感愈发浓烈。他第一个白色塑壳MP3里装了欧升大半的歌,整个少年时代AU这个人就像顶梁柱一样撑在简灼的世界中央,虽然他还没有在兜里有钱的时候碰上欧升的巡演,欧升就已经在大众视野里彻底消失了近十年。所有人都在说回来的他已经跟过去大不相同,可先锋旗分明还是他以一人之力扛起,所以简灼总还带着一种模糊的滤镜,觉得好像一切都没有变。无论十年前还是十年后,他所能够追逐的也都还是欧升的背影。
简灼听见身边的文安朝他说了“别紧张”这样一句没有意义的安慰话,他垂头**着自己的手指,开始怀疑自己此时此刻的模样是不是真的很容易被瞧出来紧张。
门边陡然踏来一阵脚步声,简灼像只惶恐的小动物般机警地抬头,一下撞上了欧升带些歉意的眼神,“吓到你了?”
简灼兴奋地红了脸,又木讷地摇了摇脑袋,他慌忙地蹭起身子来,眼神越过了欧升身旁一同来的制作人和经纪人,一直黏在欧升皮夹克的立领上。
“欧哥……我真的很崇拜你。”在这样的场景,简灼甚至没有第一时间去和大家打招呼,而是从会议室的旋椅上猛地站起来,突兀地开口,“我都不知道怎么样去形容……用偶像或是榜样之类的话来描述好像都不合适。”
意外地,欧升并未对此做出什么反应,一双有些冷静的细眼嵌在深陷的眼窝里,他轻轻地把眼神抛了简灼身上,只是说了一句“我很荣幸。”
简灼还想说什么,但又瞬间意识到如果一个初见的人对自己这样热情,还把感情赋予沉重意义压在自己身上,想来就觉得不舒服。他匆匆眨了眨眼,想化解凝固气氛地改口提那个合作,却被坐在欧升身边的制作人抢了先,“文件公司有发到你邮箱,背景已经了解过了吧?”
简灼点头,把放在包里那张写着verse的纸从桌面上推了过去,“我试着写了一段。”
在看完电影后,简灼又做了一些设定功课,花了近一周的时间去琢磨他这一小段词,甚至还把周恕琛医院里小朋友落下的宋词三百首拿过来翻了一遍,虽然看完还是觉得茫然。遇上这样的词句结构,他甚至快有点想不出flow该怎么变,句又在哪里断才比较合适,也不知道这段词究竟憋得怎么样,但简灼还是觉得自己已经尽力去完成了。
制作人简单浏览了一遍就把那份歌词压在了掌心下,而欧升却主动地要来看,也没有给出什么评论,只是微微抬眼望了一眼简灼。
“太着急了,我们有大方向需要踩。”制作人似乎是在对简灼说,“本来chorus部分我们还没有给。而且今天我们来就是和歌手商量歌词的事。”
简灼听得有点发懵,总归是他不清楚商业制作的流程,还以为就像他原来那样,两个人凑在一起商量商量就把歌写出来了。而且在这以前,他还以为所有的创作也真正属于创作者,才明白原来副歌也是可以直接给的。
他莫名地觉得有些无助,抬头去看桌对面的欧升,而欧升只是静静地听着制作人和总监在手机上的临时通话,神情浮出一种专属成年人的淡漠,仿佛这一切都和他并没有什么关系。
文安似乎瞧出了简灼的迷茫,带些安抚意味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抬头对接完电话脸色并不好看的制作人说,“简灼不太擅长写这种类型的词,你们多费心指点些。”
听完文安的话,制作人又伸手拿起简灼刚刚递过来的歌词稍微仔细些地又看了一遍,再将团队里工作人员写的样板歌词递给了简灼,“大体基本上是这种感觉,看你愿不愿意再细琢。但最主要的问题是,刚刚总监通知说电影为了错开暑期保护月的国产大片轰炸所以决定提前放出,所以推广歌肯定也催得更紧。就算你拿来我们也还会再花更多时间改。但最迟后天就得录音了。”
不知如何回应这段没有退路的话,简灼接过了“团队写的歌词”,整体韵脚和排句气势都漂亮磅礴,是他想也没有想到的电影深层主题立意,当然比他毫无天赋做出来的乱七八糟的东西要好得多。最令简灼迷惘的是他能够清楚地明白,就算再花费十倍的时间和精力他也一定做不出这样处处完备的东西。
“不能耽误了。”文安也才知道这个消息,没有任何迟疑地开口:“歌词没问题的话今天就把demo发过来让简灼熟悉一下。录音棚约好时间没有?没有的话我等会儿就下去找人。”
周围的人在接了总监的电话以后就像各司其职的蜂群一样开始忙碌,简灼坐在杂乱的脚步间,握着不属于他的歌词,头脑只被空白填满。他们在商量紧急方案,简灼看见文安的嘴唇启合,却不怎么能够听得清他们究竟在说些什么,最后只被领到了门口,被通知说晚一点看看邮箱,熟悉下发来demo,后天下午四点来录音棚。
欧升走出会议室时看见简灼站在门口看手里的歌词,脸色不太好看,两条断眉扭在一起,露出一种小孩般较真的神情。在欧升对这个小孩为数不多的印象里,他好像总是瞧见简灼露出这样的表情。他上前搭了搭简灼的肩,让简灼跟自己来。
简灼跟着欧升往咖啡店走,望着欧升的背影,他实实切切地开始觉得自己好像真的一无是处,他这该叫什么?因为水平太低而接过别人的心血唱,他想也没想过。
“……果然欧哥你做什么都做得好。”简灼低低开口。
欧升轻轻瞥了简灼一眼,又接过冰块淬着的拿铁递给简灼,轻描淡写道,“没有人是任何事情都能做好的。”
“你写的第一部那首歌超级火……当时上映的时候好多人都是听了歌才去看的。中间打斗高潮插进这首歌的时候我差点都哭了,燃爆了。”
欧升带他走到窗边坐下,“那首歌不是我写的。”
简灼震惊地皱起眉,呼出一个短促的气音。欧升笑他的大惊小怪,眼睛在帽檐的阴影下显得有些漫不经心:“我怎么做的来这样的东西,前二十年你有见我写过这种风格?”
“什么……?”简灼迷茫地盯着欧升,可他分明记得作词作曲那一行还是刻着AU的牌。
大概是简灼的眼神过于的较真,欧升意外地多了些耐心,“你听我歌时的那个我过得很糟。你说你喜欢我,那这些事情你一定都知道。我高中辍学在加油站加油,还被那时候的女友甩了,还要被亲妈的债主天天敲门。我觉得这大概就叫撞不到出口的底层生活,我并不觉得稍微好一点的未来能够通过努力达到。然后我写了那些歌,在令人失望的生活里找仅存的反叛。再后来机缘巧合我的歌被很多人听见,走起来了,生活当然也开始变好,变成了丈夫,变成了父亲,我不再总是愤怒,可他们想听我的痛苦,想听我的反叛,想在他们的痛苦生活里找悲哀的微小共鸣。”
欧升望向简灼,“我知道很多人说我不real,可不是每一个人的生活准则都是同一套标准。我需要搞好生活,所以我必须踩到主流那一岸去,主流的人都天真烂漫,他们不愿意听那些深刻并总是让人迷茫的歌,我的痛苦太小气了。所以我必须听经验丰富的‘团队’的话,少拿那些不再黄金的点子出来。容不了错的,你不能交出你曾经那些并不完美的东西去给大众品味,呈出来的歌曲,立出来的形象都得透彻明亮,这就是团队存在的意义。当我不再把说唱作为述说载体,开始把它看成一个职业,我就不再具有资格去呐喊。”
“并不是人人都得像我这样习惯口是心非。行业里其实也有那些能够在搞生活和做自己之间做好平衡的人,可没人会比现在的我走得更高。有舍有得,总是这样。我不知道你现在真正想要的究竟是什么,但无论选择哪一边都意味着你已经决定好去放弃其他的一些东西。”欧升顿了一下,又说,“我以为你签了这种公司就是想好了,现在看起来好像并不是那样。但无论如何,对于现在的你,利益早就不再只围绕一人。工作是工作,底线是需要做好已经承诺好了的东西。”
简灼盯着飘在杯沿的冰块,模糊地点了点头,看着午后的筛进来的树影在木桌上晃荡地游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