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待人宽厚却又不失严厉,性情沉稳可也不乏生活意趣,知书达理、文质彬彬、风趣幽默。他是一个正派人、一个上等人,一个……完美符合年仅十七、刚刚从愚昧走向开化的少年,幻想中的“父亲”形象的人。
那个时候,年知非信任他就犹如破壳的雏鸟信任它第一眼见到的生物。
多么地天真、多么地可笑!
“你死了!现在都是幻觉!”年知非恶狠狠地盯着镜子,一字字地说道。
“他不死,你怎么代替他?”
曲江却没有理会年知非,只自顾自地说着话。他当然不需要理会年知非,谁会理会一件工具的想法?他只需要按自己的想法摆弄这件工具,残忍,却仍不失优雅。
“从今天起,你就是……”
“住口!”年知非没给曲江机会把话说完。他做了他十几年前就该做到的事,咆哮着一拳向曲江的脸上挥去。
只听“哗啦”一声巨响,年知非面前的镜子瞬间四分五裂。
然而,曲江的脸却没有消失不见,他顺着镜面碎裂的纹路变成了小小的无数个。他们神情冷漠,异口同声地说着:“取代他,做好这个替身,这是你唯一做人的机会。”
“不!我不要做任何人的替身!我不会做任何人的替身!我就是我!我不是替身!”这一刻,年知非再无法分辨幻觉和现实,他不顾一切地嘶吼起来。
曲江也没有再说话,他看出了年知非的色厉内荏。于是,他放声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
无数个曲江猖狂大笑,仿佛是在笑话年知非的不自量力、痴心妄想。那笑声此起彼伏,是如此地得意、如此地恶毒,犹如魔咒一般将年知非紧紧缠绕,生生死死都不能放过他。
“非非?非非!怎么了?开门哪!”不知过了多久,洗手间外忽然传来年奶奶焦急的拍门声。
刹那间,犹如冰雪遇上了骄阳,曲江的幻影顷刻烟消云散,洗手间终又恢复宁静。
年知非这才恍惚回神,他筋疲力竭地扶着盥洗池喘息了几下,终于拉开洗手间的门。
“非非!”就站在门外的年奶奶担忧地看着他。
年知非却根本不敢与年奶奶对视,更不敢让年奶奶看见他的脸。他怕,年奶奶会发现那不是“年知非”的脸。
“奶奶,我有事要马上出去。”他迅速拿起手机和外套,匆忙走了出去。
云向光的手机关机了,年知非一面走一面拨通了齐耀辉的电话。“齐耀辉,我怀疑云向光自杀了,你最好马上赶去他家。我也准备赶过去了。”
半小时后,中途又接到齐耀辉电话的年知非飞车赶到了东港医院。在急诊室外,他见到了齐耀辉和云姨。齐耀辉面色黑沉,衣衫正面大半湿透,此时正搂着泪如雨下的云姨小声劝慰。
“齐耀辉!”年知非急忙冲上前追问,“小光怎么样?”
“他在浴室里割腕了,还在抢救。”齐耀辉也是一脸后怕。“幸亏你及时通知我。”
齐耀辉虽不是医生,却是一名惯于出生入死的警察,对人体的各种外伤也算是知之甚详。所谓割腕这回事,若是伤口比较浅,没多久就能自动愈合止血。若要成功,伤口必须深到伤及动脉。那么,顶多三五分钟,一条生命也就结束了。
齐耀辉接到年知非的电话后赶去云向光租住的房子,踹开浴室,迎面所见的场景正是云向光将自己泡在放满水的浴缸里,不省人事。并且,那浴缸的水已略显淡淡的粉红色。
万一我今天加班不在家?万一我没能及时赶到?
齐耀辉根本不敢去想这两个“万一”一旦成真会是什么后果,他只能用力地闭上双眼。
听到齐耀辉证实云向光还在抢救,年知非那苍白的脸上方才有了一点血色。他自胸臆间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蹲下身,握住云姨的手。“云姨,小光一定没事的。”
哭泣中的云姨却连看都不看年知非一眼,只默不作声地将年知非的手甩开。
年知非神色一黯,默默地垂下头。他知道,作为她儿子的情敌,云姨是有理由怨恨他的。
可下一秒,他的手却又被齐耀辉给接住了。只见齐耀辉轻握着年知非的左手,拧着眉以目示意他那四个被碎镜片蹭破的指节,仿佛在问:手怎么受伤了?
年知非无声地摇了摇头,缓慢却坚定地将手抽回。
齐耀辉眉心一跳,还未来得及发话,急诊室的帘子却被医生拉开了。
“医生,小光怎么样了?”云姨赶忙冲上前问道。
“幸亏发现早!伤口已经缝好了,观察一个晚上就能回家。”医生的话音中也满是庆幸。“家属先去办理住院手续吧。”
在医生的身后,两个护士将已然清醒过来的云向光给推了出来,推向住院部。
“云姨,我去办手续,让年崽陪你看着小光。”眼见云姨站在原地六神无主,齐耀辉即刻与年知非交换了一个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