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年知非已将监控记录看到了第三天。不同与前两天的无聊,从第三天开始,钟家华的办公室里经常有人员往来,可能正准备着什么大买卖。
年知非根据齐耀辉的要求,将出现在钟家华办公室内的可疑人员一一截图保存。待监控资料看完后,再将这些可疑人员与系统比对,深挖出与钟家华接触的人员的背景资料。然后,他就发现,监控记录看到第七天,他已经有了至少十个可疑人员需要比对。头晕目眩地抬起头望了眼墙壁上的挂钟,年知非知道,今天他又双叒叕要加班了!
送走准点下班的同事,在警队食堂吃过晚餐,年知非回到办公室,抹了把脸开始看最后一天的监控记录。早点九点,钟家华准时抵达办公室。人还没来得及坐下,他接到一个电话便又拉开办公室的大门出去了。
年知非见状,立时拧起了眉头。明明就在自己的办公室,电话为什么要出去打?
然而,钟家华的这个电话却打了格外久,监控空了半个小时,他都没回来。
年知非不耐烦地坐起身,正准备拉快进,钟家华办公桌上的电脑屏幕却忽然引起了他的注意。钟家华离开前还没开机,电脑屏幕此时仍是黑屏。然而随着时间流逝,太阳高高升起,电脑屏幕的右上角却忽然显出了一个小小的光斑。年知非将监控画面截停仔细观察了一阵,终于意识到这是装在对面的监控摄像头的反光映在了钟家华的电脑屏幕上。
“操!”年知非瞬间爆了声粗。
这些天的天气条件一直非常好,每天都是阳光普照。换句话说,那个摄像头每天都会在这个时候被反光到钟家华的电脑屏幕上。那么,钟家华就很有可能早已发现了有人装了监控监视他,所以才在后面几天疯狂带人进自己的办公室,企图混淆警方的视线。反而是年知非本人因为监控角度问题,这个光斑总是被钟家华的肩膀挡着,竟一直没有发现问题。想到两天的工作都是竹篮打水,年知非不免恨地直咬牙。
当然,以上只是年知非的推断。而这个推断究竟是否正确,年知非决定现在就去看一看。
半个小时后,当齐耀辉拿着空咖啡杯自办公室走出来的时候,外面已经不见了年知非的踪影。但他的办公桌却没收拾好,电脑也仍开着。齐耀辉一开始并没有在意,只当年知非是去了洗手间,径自拿着咖啡杯走进了茶水间。可当他在茶水间抽完一支烟又烧好一壶新的咖啡走出来,年知非居然还没回来。望着空空荡荡的大办公室,齐耀辉原地静默了两秒钟,决定打电话给年知非。
“在哪?”
听到电话里传来齐耀辉的问话,年知非忍不住叹了口气,小声调侃他。“粘好紧啊,齐队!”
“年知非,我问你人在哪?”电话那头的齐耀辉却无心打情骂俏,话音愈发严厉了。
年知非立时一噎,忙将他发现的情况跟齐耀辉做了简短的汇报,最后说道:“我现在就在装摄像头的那间仓库里,已经看过摄像头的位置了。镜头超出了墙面,的确很容易被太阳光反射,相信钟家华已经发现了我们警方正在监视他。”
齐耀辉这才松了口气,放缓语调吩咐:“你先回来,别惊着他。”
年知非不以为意地撇撇嘴,暗自心道:应该早就惊着他了吧?可不等他回话,钟家华办公室内灯却忽然暗了。不一会,钟家华走下办公楼,独自一人开车走了。
在单筒望远镜里看到整个过程的年知非急忙向齐耀辉说道:“钟家华今天身边没人跟,可能有情况。我现在跟上去看看。”说完,他便匆匆挂断电话,向楼下跑去。
此时已近夜晚九点,钟家华驾着车一路向北,莫约开了一个多小时终于越走越偏,竟是来到了一处公墓附近。只因地处偏僻,此时街道上已不见往来车辆,年知非赶紧一脚油门超过钟家华,以免被他发现被人跟踪。自后视镜中观察到钟家华将车子驶向通往公墓的小路,年知非又在路边等了一会,这才又调转方向不紧不慢地跟上。
三更半夜约人在公墓见面,那自然是太过重口了。但万一,钟家华来这是为了办别的事呢?说不定今晚真的会有大发现!想到这,年知非即刻信心十足地下车远远地缀了上去。
万万没想到,钟家华真的是来扫墓的!
——神经病!大晚上来扫墓,你就不怕见鬼吗?
躲在壁式墓区外,远远看着钟家华在供桌上放上鲜花点上香烛,年知非不禁暗暗痛骂。
墓区内的钟家华毫无所觉,只见自怀中掏出一只钱包,将里面大额钞票全掏了出来丢入火堆。“这次来地匆忙,也来不及准备纸钱。龙少爷,您就凑合着用吧。”
只这两句,年知非就好似被冷水浇头,霎时僵在原地不能动弹。
原来,龙星河死后龙家无人出面认领尸体。于是,警方便根据规定拨付公款给龙星河下葬。而由政府公帑置办的墓地当然不会太过体面,是以,龙星河的骨灰就在这处公墓的壁式墓区安家。龙星河生前曾住过的豪宅占地上千平方,死后的安身之所却不过手掌大小。如此天差地别,的确教人唏嘘感慨。
烧过真钱,钟家华又自怀中抽出一条手帕,仔仔细细地替龙星河擦干净墓碑上的堆积起来的灰尘。他一面擦,一面低声喃喃:“对不起,龙少爷,我回来太晚了。眼下琐事未了,委屈您先在这将就一阵。等我把事情解决,再找人给您点个风水名穴。”
饶是年知非胆大包天、百无禁忌,如今与自己的骨灰打个照面也是瞳孔放大、心跳加剧、呼吸困难,不得不侧身躲到一旁,倚在墓区的墙壁上仰着头大口喘息。此刻夜幕沉沉、无星无斗,年知非只觉寒风刺骨,全身簌簌发抖,仿佛误入阴司泉路,不知自己是生是死、是人是鬼。
“龙少爷,我知道你一向不喜欢跟道上混的打交道,老爷子当年也想你走正道。但你知不知道,人,是不能跟命争的……”
好在此时墓区里只有两个大活人,钟家华又并未刻意放低语调。是以,该收集的信息,仍是一字不漏地落进了年知非的耳中。
“老爷子一生顺风顺水,就是因为他走对了老天爷给他安排的路。龙家,是注定了要走这条路的!您有一身好本领,更该继承老爷子的事业,将它发扬光大。可你们祖孙俩太固执太自负,偏要强违天命……”
话听到这,年知非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差点忘了,这就是他为什么一直不喜欢钟家华的理由。用时髦一点的话来说,钟家华此人三观清奇、逻辑自洽、无懈可击。他心底没有善恶之分,却又谨守着“忠义”二字,将违法乱纪当做毕生的事业兢兢业业地拼搏奋斗着。
那时,他在龙星河的身边当保镖,也隐约窥探出他与曲江的“父子关系”远不如外界传的那么和睦。作为仅忠心于自己的保镖,钟家华给龙星河的谏言是:要龙星河振作起来,收回在飞越集团和信义堂的大权,实现龙越飞的遗愿,取代龙越飞成为真正的地下皇帝!
道不同,不相为谋。龙星河只能暗示曲江,借曲江的手把钟家华调走。
“……我知道,您一直责怪我听曲先生的话吓走了那位黄教授。但是……”
怎么没声了?失去了钟家华的声音,年知非忙又悄悄移动到墓区前方搜寻钟家华的身影。
钟家华此时正凝望着龙星河墓碑上的那张照片,怔愣地发着呆。不知过了多久,他忽而自嘲一笑,轻声道:“算了,不解释了。您跟曲先生不愧是父子,向来都是一个脾气,从来不喜欢听人解释。”
又是长久的沉默后,钟家华忽然抬起手轻轻摸了摸龙星河的照片。“大家都说,晚上来扫墓容易撞鬼……如果您真的在,就出来见见我,好不好?”
这两句,钟家华说地很轻很隐忍,似乎是在苦苦压抑某种随时都能喷薄而出的感情和欲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