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江路闭上了眼睛,有气无力地说。
“那明天我们去墓园看看,”谢临君说,“她应该经常去,工作人员对她有印象也说不定。”
“好。”江路点了点头。
谢临君的声音很低,大概是因为他自己心情也不太好的缘故,说话时总会带上一两声带着鼻音的尾音,含含糊糊地揣进喉咙里,再轻声说出来,足以安抚江路,却也让江路看不透他真正的心情。
但江路没有说出太多安慰的话,只是挺起上半身凑过去,自己的嘴唇压在了他的嘴唇上,柔软的唇瓣挤压在一起,没有欲望和过多的情绪,就是那样紧紧地挨在一起,仿佛全世界的时间都静止在这一刻,心脏被暖色渐渐糅合,不知道过了,天边终于亮起了第一抹光。
两个人先后去了洗手间洗漱,再换了衣服,打个电话到让汪南帮忙请了一天假后直接打车去了墓园。
谢临君家里出了事,班主任李老师是知道的,此时他还要请一天假她也没话说,只是叮嘱了谢临君不要太伤心,而江路则不一样,汪南请假的时候被他们班主任唠叨了好久,说江路这个孩子学习成绩好不容易有了好转,家长不能太惯着,不能老是请假。
汪南打电话过来抱怨江路他们班主任话多的时候,两个人已经到墓园门口有一段时间了。
清晨的阳光来不及升温就被风吹散,江路被风吹得一个哆嗦,下意识地往谢临君身边站了站。
带着凉意的秋天终究还是战胜了夏季的余温,在这个寂寥又寒冷的墓园里把低温扩散到了最大化。
墓园的工作人员说护工每天都会来,不知道她的名字,只知道她很重要的人去世了,从春天到秋天她都无法释怀,坚持每天都来这边待上半个小时。
“仔细想想啊,这人活在世,就是一个情字,”工作人员把他们两个请进了门口的小房子里,倒了杯热茶端上来,“多少人都为情所困啊,我以前还见过一个女人,死了丈夫以后天天到墓园来哭,后来哭伤了眼睛,背着家人跑到墓园来的路上被车撞死了……你们说的那个女人算是冷静的了,我没见她怎么哭过。”
江路捧着茶,手心终于暖和了起来,他想冲着工作人员笑一笑,但嘴角往上提了几次都没有能够提得起来,最后只冲着工作人员点了点头。谢临君坐在旁边,侧过头从小窗口看着外面,没有搭理工作人员。
工作人员也不觉得尴尬,视线在两个人身上扫了扫,笑着说:“对了,你们俩是一对儿吧,早恋啊……”
“来了,”谢临君突然站了起来,一只手按在江路的肩膀上,“我去和她说。”
“嗯。”江路用力握了握杯子,“去吧。”
谢临君又看了江路两眼才从小房子里走了出去。
房子隔音很好,哪怕里面静得呼吸都能听得见,外面的人在说什么也完全听不清。江路觉得自己有点好笑,他甚至没有往窗外看一眼的勇气。
林妍对他很好,从小到大他最喜欢的人就是林妍,哪怕是林妍在医院发疯的那段时间,他都凭借着过去的爱对她一再忍让,可这份爱一旦被推翻,那他剩下的还有什么?过去的十几年都活在欺骗里,他是不是要感谢林妍给他编造出的一个虚假的梦?
那个藏在光里的,将头发挽得整整齐齐温柔笑着的女人似乎正在远去,江路迫切的想要一个答案来留住她,或者是将她永远的驱逐出去。
他有点儿紧张过度了,杯子里的水什么时候凉下来的也不知道,一口喝进嘴里呛进气管,捂着胸口咳嗽了好一会儿才接过来工作人员的纸,含糊说了声谢谢。
而外面的人的谈话,还没有结束。
*
谢临君简单地说明了来意后,直直地看着护工,道:“所以您知道什么?”
护工没有第一时间说出话来。她像是知道了什么极其不可思议的事情似的,左手紧紧掐住右手的虎口,半晌,才道:“江路……不知道?”
“很显然,”谢临君说,“不知道。”
护工的视线从谢临君的脸上扫过,然后从那个窗户里看到了江路的侧脸,他低着头,过长的刘海遮住眼睛,叫人看不清他的想法。她突然嗤笑了声,喃喃道:“我还以为他知道,才说出那些话的……”
“对,你们的假设是对的,”护工将耳畔垂下的一缕发丝挽到耳后,直视着谢临君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林妍的确被江彻强.奸过,才有了江路。当时的环境……无论哪家都受不了没被标记过却怀孕了的omega,她的父母认为丢人,就直接把她嫁给了他。”
“这样就不丢人了么?”谢临君说。
“谁知道呢。”护工笑了笑。
她大概一辈子都无法忘记在医院的那段时光,还有林妍眼神空洞得看着远方,窗外是一场永远都不会停止的雨,风声、雨声、雷电交加。她听见她说:“我刚知道自己怀孕的时候,很害怕,打胎药刚买回来就被爸妈发现了,然后他们逼着我说出了那个人是谁,没过多久,江彻就把彩礼送到了家里。”
“我想尽办法弄掉这个孩子,他却像是生在了我骨头里一样,”林妍眯了眯眼睛,“我当然是爱他的……他是我的骨肉,身体里流淌着我的血,他小时候甚至和我长得一模一样,我还买了裙子给他穿,他很可爱,咯咯笑着的时候脸会红,身上有股好闻的奶香,蹭到我身上含糊不清地喊妈妈,我能感受到他也是爱我的。他的世界……很干净,除了我以外没有别的支柱,我希望他成为我的骄傲。”
说到这里的时候林妍深吸了一口气,颤抖着吐出来之后,护工看见她将自己的掌心掐出了血。
“可是越长大,路路就越像江彻,逐渐的,我看到他的时候会觉得恶心,我想打他,可是我下不了手,因为我爱他。”
在这个纠结的时候,邻居家的小孩儿表达出了对江路的不喜。不管江路做什么,那个邻居家的小孩儿都会凑过去,然后被江路损两句,两个人大打出手。江路打不过他,第一次哭着回来告状的时候,林妍的心底竟然升起了一种诡异的舒畅感。
终于有人做了她想做,却又无法做的事情。
她能看见江路的性格随着年纪的成长逐渐扭曲,变成闯了多少祸都要拉着邻居家小孩儿下水的坏孩子,可她无法阻止。
以大人的名义,将两个小孩儿关在一起,让他们像野兽一样互相撕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