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解,“没有,都没说过话。怎么了?”
“就,一班刚刚也在上体育课,”刘敬扬声音小了点儿,“孙畅语被拎出去的时候看宁展眉跟童稚有交流,对他说了声……嗯……同性恋之类之类的话。”
毕千念反应了会儿,对刘敬扬说了声知道了,刘敬扬嗯嗯两声继续传播童稚的英勇风姿去了。
晚上毕千念和宁展眉确认了一下这件事,宁展眉点点头说是,看毕千念皱眉的样子安抚他,“没事儿,就当被狗吠了两声,我没往心里去。”
毕千念摇摇头,“没,就是一种感觉。”他半张脸隐在路灯照不到的阴影下,“和我初中被柳静姝传同性恋的时候很像,被根本没有交集的人恶言针对,再三人成虎,过不了多久所有人都会开始讨厌你。”
校园冷暴力没那么容易好忘,这次童稚打架和初中时他冲到班上揍周简的画面联系在一起,让毕千念很容易地警觉起来,就像曾经陷入狼穴的草食动物根据经验对零星风吹草动的直觉。
宁展眉听罢也皱了下眉,然后捏了一下毕千念出了冷汗的手,叹了口气,“怎么办呢?这次可不是谣言。”
毕千念抬头看他,宁展眉果然笑了。
他眼睛有些长,冷眼看人很凛冽,笑起来显得很坏。
“别怕。”他对毕千念说,又问,“千念,你害怕吗?”
他像是问一件事,又好像不止一件事。
毕千念握紧他的手,垂着头没有笑,“我怕,被孤立排挤的感觉很难受,很……绝望。”
那是一段发声没有回响的沉默岁月,是灰色的,被钉在耻辱柱上时刻承受四面八方不怀好意的刀光,将他的自尊和自信划伤。
他之前没和宁展眉讲全,周简坦白后两人彻底断了来往,毕千念一改以往包容的性子,鱼死网破学会反击编排他的人。一时间对别人的言语变得格外敏感,很容易发怒,又在事后懊恼自己情绪失控,变得非常焦虑,和心理辅导老师聊了几次后才缓缓变回原来温和包容的样子,也才在谈话间发现他的自我认知和认同出了不小问题。
是的,他当时并不清楚自己的性向,陷入迷茫,只一度觉得同性恋是非常可耻的,甚至或许作为一个没有父亲的小孩也是很耻辱的。他觉得自己或许很烂,在罪有应得地受着惩罚,反击不过是维持自尊的徒劳抵抗。
宁展眉看着他,等他继续说下去。
毕千念想起宁展眉说过,“这也不应该成为你评价自己的一个标准。”
他抬眼看着彼时电话里朋友,如今可以全心信赖的恋人,他的眼睛看着自己,他的手在自己手里,他在等待自己,等他向他走去。毕千念已然生出一腔勇气。
“但我不害怕他们说我是同性恋。”毕千念眼里熠熠地生出光亮,他又喃喃地说,“我不害怕自己是同性恋。”
喜欢上一个同性可耻吗?
当然不。
他手心出汗,路灯将他的恋人照得棱角锋利,那两道狭长的眼皮又钻进他心里,他听懂宁展眉的话了,紧接着生出一股破裂的阵痛。
毕千念终于将几年前深陷迷惘和自我否定的自己打捞起来,这不可耻,一点也不。他的确为孙畅语的话不假思索地感到不安与惶恐,为什么?他需要弄清自己在害怕什么,宁展眉也在这样要求他。
他终于清楚地将过往的恐惧分裂开,被孤立当然值得害怕,然而他被孤立的确是因为他的性向吗?这两者并没有明确的因果,他被孤立,是造谣者的不良居心。
他没有错。
这是他的宁展眉,这是他坦坦荡荡的喜欢。
宁展眉怎么可能是他的耻辱?
毕千念迎上他的眼睛,声音有些颤抖,但难掩坚定,“宁展眉,我不害怕。”
我原来是怕的,但现在不了,因为同性恋不是原罪,“我喜欢你”这件事更加不是。
宁展眉是他的光明,是他斩断荆棘照彻四野的锋芒。
他们又一次再一次地在重重树影下接吻,宁展眉搂着他的腰轻轻环住他,就像接住了从铰链下挣脱的一个洁净无辜的孩子。
次日冉女士在十点准时抵达教务处,毕千念已经将事情和毕芊讲过了,毕芊对童稚虽然嘴上不饶,其实很护短,从高三过来在旁边盯流程,不能给童稚定得太重,这事虽然他先下手,但孙畅语的确恶言在先。她是一中出名的金牌教师,虽然不管纪律,说话却很有分量。
冉南雁和毕芊也算认识许多年了,童稚初中打架那次毕芊也出了力,她先对毕芊道了声谢,毕芊摇摇头,两人一起进了办公室。
刘敬扬被当作证人传唤跟进去了,里头还有孙畅语的母亲和六班班主任,毕千念和许昀在外头等着。
“老师,你看看我儿子,被打成这样了!”孙畅语的母亲很愤怒地要老师看他儿子的脸,以及右脚的石膏。
教导主任在旁边说,“孙畅语妈妈,这事不能单看打架谁伤得重——”
“那不然呢!?”孙畅语妈妈感到不可理喻,“打成这样得负责呀!”
主任有些头疼,他是来商量处分的,不是来帮谁找场子的,“凡事都有个原因,他们是打架,不是孙畅语同学单方面挨打,童稚同学也受了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