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角不能消失太久,他短暂停留了几分钟就推开了移门,准备重回宴会厅之际,忽然看见了他的母亲,正往这边走来。
方齐瑞一声问候尚未说出口,齐曼容冰冷如霜的面容从不远处掠过,身上是一件简约不失大气的米色长裙。路过候在门口两侧的侍者,她甚至改换了一副表情,微笑从侍者面前经过。
站在圆柱背后的方齐瑞瞬时产生了异样的情绪。母亲先前与一群阔太聚在一处闲聊,都是活了几十年的人精,他不信那群人会在今天说出让母亲不悦的话来。
更何况齐曼容原本是个冷感的人,绝不会为妇人之间的口角是非徒增烦恼。她既没有去附近的洗手间,也没有在露台停下,身影消失在了电梯口。
方齐瑞环顾四周,侍者们正极力在不影响宾客的情况下,改换厅内的布置,将碍事的物件推开,营造出一幅更贴近于舞会的景象。
他从容地走到门口,偏头询问穿着白衬衣黑长裤的侍者,“你好,请问你有没有看到齐女士,舞会就要开始了,我忘记提醒她去换衣服了。”
侍者当然认识方齐瑞以及他口中的齐女士,三两句就被方齐瑞套出了话。方齐瑞朝他微笑示意,然后按下了与齐曼容相同的楼层。
齐曼容摁的楼层里都是高级套间,明星艺人在南城停留大多会订那几层的房间。一是安静,装了特制的隔音材料,二是安全,楼层之间每隔十五分钟都有工作人员巡逻,防止狂热粉丝悄悄潜入走廊。
酒店走廊里空无一人,方齐瑞踩在地毯上,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他悄无声息踏入了走廊,一步一步走过每一间挂着烫金标牌的套件。
齐曼容反常的举止让他内心七上八下打起了鼓,方齐瑞还未有所动作,不远处传来了开门的咔嗒声。他毫不犹豫闪进尽头的工作间,留了一道不太明显的缝隙。
从房间里走出来的正是齐曼容。肩背腰身挺得笔直,仿佛只是在酒店房间里换了套衣服,唯有冷淡的神情彰示着她的态度。
——门槛外除了一身红裙的齐曼容,多了一双男式皮鞋。
方齐瑞的心揪了起来。隔着五六米的距离,纵使齐曼容将声音压得极低,在静得骇人的走廊里仍旧清晰可辨。
她说:“不可能。”
丢下三个字她匆匆转过身,背影萧索却孤傲,明显不愿在此多留。
那双深褐牛皮鞋的主人咳嗽了一声,自方齐瑞踏出电梯刚好过去了五分钟,腕表上的时间意味着工作人员很快会来到这里。如果他是今天宴席的来客,必定不会一直停留在房间内。
方齐瑞无法通过小细节判断他的身份,只好藏严了自己,等他稍后一并走出来。
母亲眼里的抗拒几乎漫溢,他绝不认为这是母亲背叛父亲的佐证。方齐瑞必须要弄清楚的是,究竟是谁会在今天这样的场合将母亲胁迫到无人之地。
老而不颓的厚重声音蓦地在空荡荡的酒店走廊响起,照明灯亮如白昼的工作间里,方齐瑞有如置身冰窖,浑身上下凉了个透彻。
“楼下的客人都在等你去致辞,你倒好,在楼上躲着听墙角,果然还是个孩子。”
方齐瑞听出来这个声音的身份了。
辈分和地位相辅相成,花花世界捞够了钱就大张旗鼓地登上更高的层次,去年刚做到电影家协会副主席,下一步就是进军文联。
同为演艺界人士,母亲认识孟秋华并不奇怪。
过了知天命的年纪,孟秋华看上去却不怎么显老,仍然像四十多岁的模样。由金钱声望堆砌起来的高墙,替他极大限度地挽留住了飞速逝去的光阴。
脸型方正,鼻梁硬挺,在场男士几乎人人都是西装三件套的情况下,孟秋华颇不在意地着了一身改制中山装,坚持着老派的作风,从容地接受一群小辈的问候。
孟秋华又发话了,语调虽平静,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强硬,“过来,让我看看你。”
虽说在家里是照顾弟弟的兄长,但方齐瑞说到底也只是一个刚满十八岁的年轻人,在面对年长者不容置疑的威压时难免低下一头。
他竭力平复心中思绪,迟早要直面的事情,此时他出不出去都是定局。
正当他犹豫的十几秒钟,孟秋华再次催促道:“再拖延下去,耽误了舞会进程,你不希望所有人都去找你这个主角吧。”
方齐瑞再也藏不下去,鼓起勇气站了出来,直面孟秋华鹰隼般目光的审视。
即便如此,方齐瑞心中思考的仍然是此事的怪异。孟秋华为什么一定要将自己揪出来,维持表面的和平明明是社交场合里不成文的规定。
只有一个答案,那就是孟秋华有话要对他说。
方齐瑞身高窜得很快,十六岁时就隐隐有超过父亲的趋势,现在站在接近一米八的孟秋华面前,更是毫不费力就能俯视对方。
但这太没有礼貌,他不卑不亢地迎上孟秋华的审度眼神,紧紧抿着双唇。
半晌,孟秋华凝视着他年轻倔强的面容,“不如另一个像你妈妈,你只有这双眼睛像曼容。”
话中蕴含的信息太多,方齐瑞不知该先注意哪一个,是他一张口就指出了方栖宁的存在,还是他对母亲亲密的称呼。
方齐瑞冷冰冰地硬顶回去:“孟主席,您恐怕记错了,我是家中独子,没有什么另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