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用担心的,毕竟你复出以来的表现大家都看得到,没谁能比你稳定了。”他温言安慰,话音未落,张佳乐却笑了起来:“老林你不用这样安慰我。其实我早就明白,就算我没有入选……冠军只有一个。”
他睁着眼,视线穿过床头灯发出的那一团光晕,落在黢黑一片的天花板上,却又似是连这一片想要吞噬一切的黑暗也穿过了,直投向漫无边际的远方。
他知道这一天终究会来。
只是他没想过,来得这样快。
“我出去透透气。”张佳乐翻身下床,拉开了落地窗。
一股裹挟着肃杀冬意的风扑面而来,像是锐利的刀片划过他的两腮。他走上阳台,金属围栏触手冰冷,指尖钝痛驱散了残存的睡意。
天空无星无月,云翳漫天。
张佳乐对着深浓夜色,长长吐出一口白气。
自他从百花出走至而今,已经一年有余。
然而不知为何,他离开百花的举动却仿佛扣下了一枚开关。那些被他极力压抑在脑海最深处的记忆,随着一声令下,潮水一般从他破裂的心尖涌向他的四肢百骸,挥散不去,逃脱不能。
孙哲平走之后的两年来,他近乎于疯狂地工作训练和比赛,将自己压迫到无力去思考其他。可是当他放开那一根被压缩到了极限的弹簧,那些他所不愿提及的往事,却似蔓草般无穷无尽地在他身体里疯长开来,直至而今,化作囹圄,将他整个人包覆其中。
他对着无边夜色,神色带了一丝落寞。
说是不知原因,可他分明知道,所谓的“不知”只是不愿触碰。
百花是他的梦想起步的地方,也是他与孙哲平最后那一丝羁绊留存的地方。
可他为了梦想,亲手抛弃了他从前死死抓住不肯松手的那最后一根稻草。
孙哲平也好,他也好,他们梦想开始的地方,此时此刻,已然空无一人。
尽管自他退役那一刻起他就知道他选择了一条什么道路,这些日子他也依靠着“为了梦想”这一丝曙光宽慰自己至今,可是当他要真正站在千万人的目光中、被迫面对自己的逃避和怯懦时,那个在他心底最深处绝望地尖叫呼喊的,赫然是泪流满面的他自己。
邹远为何连续两年入选全明星,他不是不知道。
在人们的眼中他是如何不堪的一个角色,他也了解。
他本能地想逃。
可是他无处可去。他已经逃避了太久,连记忆的缝隙都有霉斑开始顺着氤氲的潮气、蔓延得一片斑驳。
“明天早上九点要下去集合的,你要不最好还是回来补补觉吧。”落地玻璃门再次被人拉开,林敬言倚在门框上,将一件大衣递了过来:“至少披个衣服,感冒了影响状态。”
张佳乐一怔,回头看着林敬言,鼻尖被冻得发红,却突然眉目一展,笑了起来:“谢谢你。”
林敬言莫名其妙:“都是一个队的,客气什么。”
张佳乐低下眼,没有说话。
林敬言大概不知道,他将自己拉出了一个怎样的梦魇。
张佳乐接过大衣,推着林敬言的肩膀,与他一同走回了房间。
早上七点不到,被孙哲平扔在床尾的手机响了起来。
他拉起被子蒙过头,试图忽略那一阵烦人的铃声。奈何电话那头的人锲而不舍地拨着电话,电话铃声响了又断断了又响,如是往复数次,孙哲平终于披着一身低气压拱到床尾,摸起手机,没好气道:“谁啊!”
“我我我!”钟叶北的声音从手机另一头传了过来,“孙少,我说你准备的怎么样了?”
“啊?”孙哲平双眉一蹙道,“准备什么?”
“虐菜啊!”钟叶北大呼小叫,听得孙哲平额角青筋迸起。不过他的怒气似乎并没有顺着手机信号传到钟叶北那头,于是这位钟家小少爷免不了继续聒噪着:“孙少呀!我那发小!据说找了个特别牛逼的外援来,好像今天就到B市?所以想问问你有没有准备好……”
孙哲平侧着头夹住手机,下地拉开窗户,让冷风拍在脸上,他的睡意也就一点一点被B市冬日清晨的冰凉空气吞没殆尽。钟叶北的话中似乎有什么刺中了他的耳朵,引得他饶有兴致地挑起半爿眉,不无讥诮道:“特别牛逼是多牛逼?”
“嗨呀我哪知道。”钟叶北叹了口气,旋即拉长了嗓子,极尽夸张地添油加醋道:“他跟我说是什么荣耀第一人!”
孙哲平忍不住“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别逗,他还能找来周泽楷?”他心下略有些酸涩的情愫泛了出来,旋即被他用力压了回去:“还是现在什么人都敢自称荣耀第一了?你添油加醋要有个度啊。”
钟叶北大呼冤枉:“这是他原话!我一个字都没改!我保证!”
“好吧,时间,地点。”孙哲平长长呼出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