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愈府上的管家低着头上前道:“回皇上,今日中秋,沈大人高兴便小酌了几杯,至夜深时已有醉意。可大人不愿小的们搀扶,说自己想要乘凉意便一个人离开了。可是沈夫人在房中久等不见归,待奴才们找到沈大人之时,大人已经浮至水面了。”
意思便是醉酒失足落水。
虽说缘由无可挑剔,可谢璋却没来由的觉得此事定有蹊跷。
不知慕容燕是信了还是没信,只见他点点头,道毕竟是朝廷重臣,吩咐下人将他的尸身收敛起来,次日再为其举行葬礼仪式。
恰此时,跪在沈愈身边的宋徽却猛得抬起头,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什么。在景行身侧盯着宋徽多时的陆舟地拉扯了宋徽一把,打断了他的话:“宋侍郎切莫悲痛过度,人有悲欢离合,节哀。”
慕容燕便也轻叹着安抚了宋徽与沈夫人几句,而后就匆匆离去了。其余朝臣本就是来走个过场,眼下便也稀稀落落地离开了沈府,不多时,偌大的沈府只余谢璋景行陆舟宋徽四人。
景行朝暗处打了个响指,隐藏在黑暗处的人影领命离去。
树叶被动静刮落,宋徽推开陆舟,哽咽道:“什么失足落水,我师父今夜分明就不曾喝过酒!”
陆舟被推开后顿时有些手足无措,双手虚虚地环在宋徽身侧,却再也不敢近身。倒是谢璋先前目睹了景行的动作,便无甚顾虑地扶上了宋徽的肩头,温声道:“别急,你慢些说。”
“师父下午的时候还在户部兢兢业业地处理事务,傍晚的时候才回府。”宋徽抹了把眼睛,接着道,“师娘说师父回来的时候情绪起伏很大,什么都没说就进了书房,等她去寻的时候,找遍了沈府最后才在这里发现了师父。”
本是中秋团圆夜,却只能守在冷冰冰的尸体身边,晒着比冰雪还冷的月光。
按照宋徽之言,沈愈如此蹊跷地死在了自家庭院的池塘里,是否跟他白日里在户部处理的事务有关?
谢璋思索片刻,问道:“既如此,我便直言了。沈大人近日有没有跟你谈及过户部的事务?”
宋徽一顿,而后蓦然睁大了眼。
景行瞧见宋徽的反应,便已验证了心中的猜想。
沈愈忠心且固执,能让他锲而不舍追查的事情只有当初那件在纪余严死后,被搁置的彭城男丁异常稀少一事了。那些消失的男丁经由景行暗中的调查,早在多日之前,就锁定在了江州。
而沈愈暴毙,或许是查到了更深一层的东西?
宋徽此时似乎终于从猝不及防的悲痛中走出来,泛红的眼眶直视着景行,俨然把后者当成了害死沈愈的罪魁祸首。
景行却毫不在意,只轻轻瞥了陆舟一眼,便走出了沈府的大门。
谢璋一面紧随其后,一面轻声道:“沈大人大约是找到了夏履在江州养兵的证据,所以才被杀人灭口。”
为了与自己本身毫不相干的事,老来不得善终,死得如此轻描淡写,仿佛在慕容燕眼里,只担得起他为沈愈盖上那块方巾。
景行淡淡道:“所以,何必呢。”
人都懂得趋利避害,偏偏这些老顽固们上赶着往上凑。
谢璋从景行的话语中听出了一丝别的意思,他仰着头,却莫名因此想起了此时在家中熟睡的谢澄。
两人一时各怀心思,索性就都闭口不言。不多时,陆舟从府内走出来,衣襟有些凌乱,景行目不斜视,只问道:“如何?”
“确实如此。”陆舟显得十分疲惫,于是抬起手揉了揉眉间,才继续道,“事已至此,大约沈愈查到的东西已经被夏履拿去了。”
景行说:“无事,总归你还是要亲自去一趟江州的。”
陆舟叹道:“可南浔不愿意就此罢休。”
“那便让他折腾吧。”景行冷淡地说道,“夏履既然开始动手,必定还会有更大的动作。让宋徽转移一下他的注意力,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陆舟听罢脸色几经变换,终是草草行了个礼拂袖而去。
谢璋看了全程,只觉得今日景行显得分外不近人情。但思及不久前他刚与景母进行了一次不那么愉快的交谈,遂也觉得情理之中。
他预想着与景行说着其他的事,便听得后者冷不丁地说道:“世人大多喜欢做无谓之事,却用忠孝不渝等名义捆绑着自己。于是有的人死于非命,有的人庸碌一生。”
谢璋静默半晌,方才答道:“可或许这些东西是他们活着的全部意义。”
景行说的没错,生而为人总该是为自己而活的。可它毕竟是一个选择,有人选择自己,就有人选择他人。有人选择双目紧闭,就有人选择在腐朽中振聋发聩。
天将起肚白,谢璋抬眼看着景行的背影,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那你呢?你选择什么?”
……
陆舟说宋徽不会善罢甘休,果不其然,在慕容燕为沈愈举办完一场盛大的葬礼,而后守孝三日后,宋徽向慕容燕提出了卸甲归田的请求。
宋徽为去年殿试的状元,一直深受慕容燕的青眼。是故在他提出辞呈后,慕容燕便随即询问是否与沈愈的逝世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