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尴尬地站在门口,道:“这是正常现象,病人现在就是个孩子。”
游竞不满地拧起眉,微微侧过身去,完全挡住了怀中哭泣的人。他并不希望这样的耶戈尔被别人看到,他应当永远镇定,永远得体,举手投足间带着轻蔑整个世界的高傲和令人望而生畏的凛然。他不应当折损于人。
他轻轻拍着手下还在颤抖的肩膀,感觉耶戈尔的脸埋得更深了些,像只窸窸窣窣的小动物。
赫连定?这人一直是耶戈尔的同谋,甚至是耶戈尔的君主。他想到这一节,想到婚礼那天他在窗下所见到的种种,就像被人打了一拳在腹部,痛得五脏六腑都纠结在了一起。
但是游竞想不到赫连定毁掉耶戈尔的用意,耶戈尔手段高明,心思缜密,即使完全以局外人的冷眼看过去,游竞都不得不承认,耶戈尔是每个统治者最企盼的那种得力的臣下,只要能够拥有他的忠心。
难道因为其实耶戈尔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忠心耿耿,赫连定才出此下策?
游竞眼中露出对自己的轻嘲,都到了这个时候,他还无法压抑自己蠢蠢欲动的幻想。
他把念头压下去,目光移向医生,淡淡地询问:“既然是抑制类药物,药效总是会过去的吧。什么时候他才能恢复记忆?”
医生擦了一擦光秃秃脑门上的冷汗,略一思忖说:“按照目前血液中残留的药物浓度来说,病人应该是第一次被下药,脑部的代谢速度比较慢,所以至少三个月,至多半年,就会恢复如初。但是如果继续给他用药,大脑的损伤会逐渐变成不可逆的,过不了多久他就会彻底退化成一个孩童。”
游竞轻轻抚摸耶戈尔头发的手停住了,耶戈尔不满地拍了拍他的手。
他的眼神极为寒凉,使得医生不禁也颤抖了一下。
“治疗凝血障碍的药,你们这儿总有吧。”
“有是有,凝血障碍在移民和混血中是很常见的病,”医生回答,“但是和病人以前的药物还是有差异,恕我直言,天琴座的人口构成太过复杂,一般人所用的药根本没有经过同种族患者的临床测试,一种对于天琴座人有效的药可能换到移民身上就没那么有效了。但是这位不同,从前他的抗凝血障碍治疗应该都是为他个人专门研发。贸然给他换药,病情可能无法像之前控制得那么稳定。”
“先用着,”游竞低声说,手握成了拳,“我知道该去哪里找他需要的药物,不过得给我时间。”
耶戈尔哭累了,困得偎着他的胳膊睡着了,游竞俯身把手长脚长的大龄儿童打横抱了起来,走向门口。
“殿下!”医生叫住了他,游竞怀抱着耶戈尔转过身来,眉头轻皱,医生不由得三两步上前,放低了声音,“您刚刚说病人恢复记忆,其实是不准确的。他从来没有丢失过任何记忆,知识,经验,他的大脑是完好的,他只是不再懂得如何去处理它们。”
“就像一间屋子,没有亮起灯不是因为住户搬走了,或者灯坏掉了,只是里面的人睡着了,”医生紧张地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殿下,他只是睡着了。”
皇储的眼睛像是藏着水晶的深潭,忽而闪过很柔和的光芒。他抱着伏在肩上,一头长发弄得乱糟糟的那个人,微微冲医生一颔首。
一直走到停住医院门口的星舰上,游竞也没有让任何人接过他手中的耶戈尔。
皇储无论走到那里都身先士卒,他住在军营里,作息与士兵无二。但是现在不同了,军队日常的训练会吓到神志不清的耶戈尔,何况游竞也害怕他会乱跑。
他现在担不起任何风险。
李斯科眼色极好,这次刚驻扎下来,他就给皇储弄了个幽静别致的住所,是曾经总督的官邸。
游竞斥退了所有的侍从,自个儿费劲吧啦地给半梦半醒的耶戈尔换上了睡衣,让他半倚着床柱给他拉好衣角。
耶戈尔的头发又长长了不少,披在肩头,一双灰蓝色的眼睛半阖着,长而浓密睫毛不时颤动着,曾经很少有的完全放松的神情让他显得格外纯洁无害。他穿着带着荷叶边的白色睡衣,每过半分钟脑袋就会从靠着的地方滑下来,然后突然惊醒,接着合上眼继续睡,完全联想不到曾经存在着的那个人。
游竞扶着他的后脑让他慢慢躺下来,给他盖上被子,把白皙的脚也收进来,他俯身去掖被角的时候耶戈尔睁开那双如梦的眼睛,“唔”了一声。
游竞温声说:“没事,你继续睡。”
耶戈尔从被子里伸出一只胳膊,软软地搂住了游竞的脖子,接着他侧过身体,另一只手也搭了上来,脸就又靠在游竞的胸口上了。
游竞沉默了一会,低低地问道:“你还记得我,是不是?”
耶戈尔从他怀里传出微微的鼾声。
一滴泪从皇储的面具里落下,打湿了那个人的脖子。
第98章一个甜饼以及不重要反派的出场
游竞哄耶戈尔吃药就哄了半个小时,药片特意做成了甜的,但还是压不住化学药剂冲人的苦意,耶戈尔嚼了几口就吐了出来,皱了皱脸,不肯再张嘴。
游竞擦了擦他嘴角的药渣,很认真地看着他犯愁。
没办法,以耶戈尔的体质已经没办法接受其他治疗了,只能靠药物维持。所以无论如何也得让他吃下去。
游竞自命不是个心肠软的人,曾经比他年幼许多的弟弟敢上房揭瓦游竞都是冷着脸拎起来就揍。但是看着耶戈尔红着眼睛拒不配合的样子,他也束手无措,打骂皆不舍得,最后开口半真半假威胁道:“你再不吃,我就走了。”
他原本蹲在耶戈尔面前,这下直起腰来,一步一步慢慢向门口走去,刻意发出了很大的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