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之前一心一意辅佐卫临寰,从未在意那场传遍民间的“青龙门兵变”。
但如今,这条血路上死去的人是他的生父,他从看客摇身一变成了局内人,这该如何去做呢?
幽深的宫道一直蔓延到很远的地方,宛如看不到尽头的山洞,视线在极远处停止,化成一个黑色的小点。
路到极处,皆是黑的。
方羿的心口像压了一块巨石般沉重,一路上只字不语,江仲远看出他心情低落,便也识趣地低头赶车,不多问什么。
回去府邸时,天已黑尽了。
彼时,安戈还没吃饭,仍旧蹲在下午的那地方,对着一盏明晃晃的豆大的灯,一门心思捯饬那只双色鸟。
他是背对院门的,整个人缩着蹲在地上,恍若偷吃零食的仓鼠。加上他捯饬得全神贯注,故而没注意到方羿进门。
“嚯!”
看到突然出现的影子,安戈吓得一蹦。然后赶紧把手里一堆散架的零件藏到背后,露出一个老实巴交的笑:
“猴哥,回来这么早吖?”
方羿只是看着他,剑眉深锁,没有说话。
安戈见他没反应,估摸着应该是发现双色鸟被他拆了的事实,于是咬着嘴角的一点肉纠结片刻,还是秉着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觉悟,慢慢把手从背后亮出来,捧到方羿眼前,怕被收拾,又扯出一个谨小慎微的讪笑:
“那个......如果我说它是自己散的,你会信嘛?”
方羿定定看他,看他笑得弯弯的仿佛盛了银河的眸子。看他不小心露出来俏皮又可爱的尖锐虎牙。看小心翼翼试探着自己,生怕闯祸被骂紧紧捧着零件的手。
他似乎明白为何这么喜欢小夜叉了,大概是这不谙世事,不受浮杂拖累陷进淤泥的模样,慰藉了他这颗被喧嚣尘世伤得千疮百孔的心。
往前一步,抬手,从他腰侧穿过,徐徐顺延到后背,结实的手臂收拢,轻轻将人揽进怀里。
低头,埋进他的脖子。
“让我抱一下......”
极轻极轻的一句话,仿佛下一刻就要被风吹散。
安戈察觉到他不同往日的冰冷,以及在寒风冷冽之间的脆弱。
本来捧着零零星星的木头碎片的手一下子全扔了,不由分说就环上他的背,让这个胆怯的拥抱变得充实。
“猴哥,怎么了?”
他宽慰地在他后背拍了两下。
方羿垂在他脖颈之间沉默,许久许久,深吸了一口气,道:
“我什么都可以失去,独独不能没了你。”
小夜叉,是他在这污浊尘世唯一的救赎。
灯笼里的蜡烛燃尽了,相拥的两个身影倏地沉在黑暗中,轮廓模糊。
方羿的身子分明比安戈宽厚结实,此刻却像被刀剑劈成一片一片般,单薄又脆弱。宛如一只被拔光了芒刺的刺猬,失了自卫的能力,原本坚固的后背只剩一片千疮百孔的烂肉堆成的伤口。
“你怎么会没了我呢?我可是打算一直粘着你的,你赶都赶不走。”
方羿揉着他的后脑勺,偏执地盯着围栏上吐出来的青石,道:“小夜叉,我爱你。”
安戈的心被猛然撞了一下,这句话,这三个字,他明白的。
即便方羿从未说出口,他也明白的。
只是突然直截了当地说给他听,心中难免震撼。
甜甜地笑了,道:
“猴哥,我也爱你。永远永远,一直爱。”
“别骗我,别背叛我。”
不是命令,是卑微到尘埃里的乞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