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地方铺着青石板,走起来还算好,但剩下的道路就有点一言难尽,坑洼不平,碎石常见,看一眼就知道是久未修缮。再加上违章搭建和乱堆乱放,有些路段窄如羊肠,除此之外,弄堂也不少,时刻得注意有没有打伞而过的行人从旁杀出。
“我到了,现在是……01号,那应该是正着进去的。路有些不好走,我开慢点,你隔个一分钟到路边来,这东拐西拐的,”路口忽地窜出一个孩子,唐跞猛地刹车,直按喇叭,“啧……都这个点了,怎么还有小孩子冒着雨乱跑。”
听筒里传来急促的鸣笛声,江倚槐换了只手拿电话,转头朝巷子外的马路上望了一眼,“你小心些,避着人,还有……来的路上应该有个拐角,那里塌了个棚子,占了半边路。”
这大约是今晚唐跞从江倚槐嘴里听到的第一句人话。
“多谢费心,安全通过,”电话里一时静默下来,等开过了最“险象环生”的那几段路,唐跞的声音复又响起,“行了江老师,出来吧,快到了。”
江倚槐应了声,正欲抬脚快步离开,就望见空空荡荡的巷口处,走过一个身影。
第4章影绰
雨刷器扫得卖力。
唐跞透过挡风玻璃望去,夜色昏昏,雨溶在空气里,织成一面铺天盖地的网。
快到江倚槐所在地方的时候,前面还走着一个人。
想来急雨催人,路上的人为了避免浑身湿透,往往紧赶慢赶、行色匆匆。
这人却并非如此。
他不紧不慢地走着,步调缓稳,仿佛此时天公放晴、万里无云,他要款款行步,去赴一场隆重的约。
伞压得很低,能入眼的,只有一双修长的腿和清瘦的腰身。男人脊背挺得笔直,执伞也执得规矩。从背后看,看不大真切,大概是提着一个袋子,左手搭在黑色伞柄上,衬得修匀的手指愈发白净。
看来是个修养甚好的年轻男子。
他的衬衫也是白的,不松不紧,熨帖得恰好。
雷鸣呜咽了几声,雨势汹涌,如锤如凿,砸落在一切裸露着的事物上。
雨滴在伞上,被弹开,细细密密,借车的灯光一照,构成一层银白色的雾。夜色浓稠如墨,其余的色彩杂糅在晦暗之中,这个人却像留白,轻轻溢开。
有种朦胧的美感。如果置于电影中,这无疑是一段再完美不过的长镜头,几步之长的距离,伴随着点点滴滴的雨声,被一帧帧放慢。
唐跞其实很愿意在暴躁一天后,欣赏一会这巧遇的“景色”,毕竟爱美之心人皆有,对比之下,自己要去接的这个美人既裹乱,又扎手,恨不能找个不可回收的垃圾桶丢掉。
这份愿望终究也只是愿望,谁让他唐跞任劳任怨,只有去接扎手美人的命呢。
唐跞按了按喇叭,走在前面的男人加快了很多,不多时,消匿在了独属于江南的粉墙黛瓦尽头。
巷子在这一段窄了很多,轻易就能看见定固在白墙上的门牌,44、45……唐跞一路向前:“行了江老师,出来吧,快到了。”
轮胎碾过潮湿的青石板,有几块石板许是有了松动,发出咯楞的声响。
看到了47的号码,唐跞踩下刹车,车子缓缓停止,驻在了巷口。
电话里很长一阵没了声息,唐跞以为江倚槐挂断了,狐疑地拿起手机看了一眼,读秒仍在继续。
从这个角度看进去,因光线匮乏,仅能瞧见一个身影,不过就算烧成灰,唐跞也能认出那就是江倚槐。
见江倚槐没动,唐跞有些不明白了,这家伙是在那儿生根发芽了吗?叫了不应,到了也不出来。他把耐心耗尽了,没忍住催促:“愣什么呢,赶紧出来,不然我现在一脚油门就走。”
江倚槐的声音这才传来,“嗯”了声。电话挂断了,他匆匆从巷子里走出来。
唐跞把车子停在原地,没有立即发动。好在这样的鬼天气出来的人很少,方才遇见一个,都算是低概率事件。
常言道,见面三分情。
这话用在唐跞身上不合适,相反的,唐跞当面批斗的本领称得上数一数二。
车外大雨如注,车里唐跞更是滔滔不绝。从早几年的逾矩,到今天晚上的出格,唐跞翻出了江倚槐全部的新账旧账,数落好一通。
直到觉得消气了,唐跞才神清气爽地踩下油门。
江倚槐偶尔能耍点嘴皮子,但作用几乎只是逗逗乐,本质上他就只是块幽默老好人的料子,也没有滑头到难以想象,因而真正和唐跞对垒时,还得承认自个儿甘拜下风。
江倚槐听着不绝于耳的说教,期间回应附和了几句,态度很是配合。批斗结束之后,他便没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