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皇宫已经陷入铠甲的包围,厮杀声沸反盈天。马匹的涌入使得拼杀的速度加快,浪淘雪襟不顾人海,直冲萧驰野而去。萧驰野在这一瞬的空隙里翻身上马,接住了沈泽川抛来的狼戾刀。
萧驰野骤然拔刀,说:“阒都非我梦中乡,今日我要回家,谁敢阻拦——杀了他!”
说罢夹紧马匹,挥刀见血。
疾雨扑面,萧驰野硬是杀出条血路。战场从宫内退向大街,韩丞见势不妙,连忙大喊:“死守城门,今夜万不能放这杀君谋逆的孽障走!”
八大营哪里是禁军的对手,即便人多,也怕死,被这狼虎之师逼得步步后退。城门早已紧闭,沈泽川提刀先上了城墙,踹翻阻拦,叫人打开了城门。那紧闭的门轰隆而抬,雨帘外就是萧驰野六年来心心念念的家。
韩丞回身喊道:“快去提人!”
萧驰野马已出城,他抬手示意丁桃带人奔向枫山校场,要带着这两万禁军一起走。他在人群里掉转马头,对着城墙上的沈泽川张开怀抱,沉声道:“兰舟,跟我走!”
可是锦衣卫们矗立不动,沈泽川在大雨里扶着墙垛,望着萧驰野,像是要看清他的模样。
八大营已经重新涌了上来,即将追出城门。那高吊的城门发出不堪重力的闷哼,铁链迅速回荡,城门轰然向下砸去。
“策安,”沈泽川抬声,隔着大雨,温柔地说,“回家吧。”
萧驰野犹如被冷水浇透了心,他捏紧缰绳,已经往回策马。城门“砰”地砸在地上,把八大营的追兵全部挡在门后,也把萧驰野彻底挡在了门外。
萧驰野喊哑了声音,仿佛被激怒的兽:“沈兰舟!”
沈泽川不再看萧驰野,而是回身望着韩丞与那密密麻麻的八大营士兵。
韩丞偏头啐了口唾沫,狞声说:“沈泽川,你坏我好事!”
“你也配自称锦衣卫,”沈泽川俯瞰着他,寒声说。“锦衣卫自纪无凡起都是顶天立地、问心无愧的好汉,今日你们设局谋害天子之命,韩丞,我杀你天经地义!”
韩丞仰头大笑,说:“你是什么?沈氏余孽!我待你不薄,多次提携,你就是这般回报我的?来啊!把人提上来,让沈同知瞧一瞧!”
齐惠连被拖拽而出,他蓬头垢面,跌在雨水里,骂道:“狗贼奸诈!”
韩丞拽着链子,打马前进,把齐惠连当街拖行。他指着齐惠连,对沈泽川说:“你是不是找了很久?在这里啊!沈泽川,还不快来接人!”
“狗贼、狗贼!”齐惠连怒不可遏,被拖得满脸泥水。
韩丞看着沈泽川面容苍白,又看着沈泽川眼神阴郁,说:“你大哥是建兴世子,我记得他就是被边沙骑兵活活拖死的,但是你们没感情,所以你一点也不痛。今日轮到了你的先生,你痛不痛?”
“韩丞!”沈泽川齿间咬着这两个字,“你费尽周折把先生藏在手中,你想要什么?”
“原本是有大用!”韩丞也陡然变了脸,“可是你放走了萧驰野,坏了我的局,你就再也没有用处了,他也没有用处了!你若是还想要他的命,就下来给我磕头认错!跪地高喊三声爹,我就留他一命,也留你一命!”
沈泽川跨出步,说:“成交!”
“放屁!”齐惠连从泥水里抬起头,他抹掉污秽,爬起身,盯着沈泽川,“我教你诗书,不是让你任人羞辱!我齐惠连连天地都不跪,你怎么可以跪他一个卑微小人?!”
铁链“哗啦”作响。
齐惠连踉跄着,在雨里高声喊道:“百年光阴如梦蝶①,我来去自由!我生这一遭,荣华富贵享过,功名利禄受过,我——”他疯癫大笑,拽着脖颈间的链子,“我笑尽天下英雄士,世间贤才高不过我!谁人能与我齐惠连一争高下?我三出渝州名满天下!我谈笑御前,指点江山的时候,韩丞啊,你在哪儿?你还是那阴沟里老鼠!”
齐惠连淋着雨,犹如酒醉。
“你们这些鼠辈,给我提鞋都不配!世家譬如天下沉疴,告诉海良宜,大周已经病入膏肓,他与我都回天无力啊!”齐惠连在笑声里狂妄地转身,对着韩丞吐了一口唾沫,说,“但是我不会认输,我今生只做帝师!兰舟啊!樊笼已破,乱世必起,先生能教你的,已经全部教完了。这烂天烂地……”
齐惠连背对着沈泽川,忽然失声哽咽。大雨浇透了他的身体,却无法浇灭他数年来高燃不歇的热血。他过去总是喊着太子,可是这一刻,他却舍不得回头看一看沈泽川。
“这烂天烂地,不如翻了它,去成就你的天地。兰舟,走吧,别回首了,先生替你扛住那四万冤魂,你不要怕,你——”他血溅雨中,仰倒在地,望着天空,喃喃着:“不要怕啊……”
惊雷暴响,沈泽川失声滑跪在地。他怔怔地,任凭大雨厮打,在那漫长的寂静里,那伪装都被撕成了碎片,终于发出了这六年里第一声绝望咆哮。通红的眼里已无理智,他握住仰山雪,猛然拔刀。
“韩丞——!”
他恨死了这天地,也恨死了这些面孔。
沈泽川撑地而起,仰山雪划破雨珠,在重围里甩出血水。他杀一个,再杀一个,他迈过那些尸体,却像是被遗弃的兽。刀过咽喉,快得像是流汞,血喷洒了沈泽川半面。
他失魂落魄,那血淌过面颊像泪一样。
韩丞一退再退,喝道:“杀了他!”
风中倏地雨珠破裂,一支长箭眨眼间已经到了韩丞身前。萧驰野从城墙上顺着铁链猛跃而下,踹倒人,翻手拔刀就把对方捅了个穿。他就这样顶着尸体,疾步撞开刀光,抽刀时血已浸湿了双掌。
萧驰野单臂拖回沈泽川,吹响口哨。猛展翅横扑,在混乱里啄伤了韩丞的右眼。韩丞仓皇掩面,听那城外的马蹄声阵阵,丁桃已经带人疾行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