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指尖还停留在云秋额前。
云秋抬起眼睛,只看见他凑得非常近,幽深的眼睛对上他,让他产生了一种莫名其妙的紧张感。
那一刹那,好像什么都无所遁形了。
云秋想起来他是无所不能的,他永远知道他干了什么,身处何处,就像从小到大他把他从各种阴暗的角落里逮出来,就像这次,他好像预知到他不会前往画室,而过来接他一样——或者,萧问水根本连他正在学画画的事情都知道了呢?
他会知道他去过云公馆,知道他看了那本宝宝日记,甚至知道他在发烧的迷蒙中拼命嚎啕……云秋感觉自己确实好像又发起烧来,数不清的古怪念头和恐惧混合在一起,让他失去了分辨能力。
这一刻,云秋来不及想任何其他的东西,他满眼都是萧问水的眼睛,沉定的,温柔的,带着让他沉沦无法脱身的温柔,他眼睛里倒映着他的影子,亮晶晶的,是一个惊惶无措的自己。
呼吸微热。
然后额前那一点温热,松了开来。
萧问水神色如常地起身,关了后座的车门,轻轻说:“娇气,Omega。回去给你熬姜汤喝,我们还是能不打针就不打针,回家好好休息。”
他自己也是湿淋淋的,并且不知道云秋之前已经打过针了。
回家时,云秋跟在他身边,乖巧得好像是第一次来这里,连坐在沙发上的姿势也规规矩矩,好像是过来做客的一样。
叫他洗澡换衣,这才晓得去,让他吃饭,才会像是想起来什么一样,伸手拿碗。
萧问水给他查了体温,38.3,不是必须要去医院打针的温度,可是也不能放松。他给云秋找了药,看着他昏沉沉地吃下去,然后给他喂姜汤喝。
家里的可乐用完了,没能熬成甜甜的姜汤,萧问水临时往里边加了白糖,但是煮出来味道有点怪。
这个汤极浓极辣,云秋不愿意喝,每一口下去都要冒眼泪花子。他今天是炸了毛的猫咪,风吹草动都能让他焦躁不安地亮出抓子抓挠反抗,包括眼前这一碗让人喉咙疼痛的姜汤。他的发脾气像是没有理由的,而这种情况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了。云秋摔东西,碰碗,摔了第一碗姜汤,吓得萧小狼在一边狂吠,又凑过来,嗅了嗅地面上滚热的液体。
而后萧问水又去给他煮了一碗,心平气和的。
萧问水把他抱在怀里,慢慢地哄,跟他说话。
小熊在哪里?回家了,他给他唱小熊动画片的片尾曲,声音低沉好听,节奏放慢,很慢很慢,催得人昏昏欲睡。想看看小金鱼吗?每一块鳞片都细细打磨抛光,纯金很软,他可以捏动它的尾巴,红宝石的眼睛用人眼看不见的细金丝焊上去,他已经给他做了两条。
看见他眼睛快要闭上,他会很坏的,故意地问他:“睡了吗?不要睡啊,Omega。”
吵得他睁开眼,又再度陷入昏沉中,如此周而复始。云秋是不敢直接冲他发脾气的,尽管他会纵容他,但是云秋从来不敢这样做,只能听着他的话,所有的难受都发泄给沙发枕——放了填充物的一角都快要被他抓破了。可还是安安静静地躺在他怀里。
这些琐碎的声音以一个恒定的频率响在他耳边,让他仿佛回到孩提,回到一个并不存在的摇篮里。萧问水的声音和外面的雨声重合,和外界所有声音重合,把他轻缓温柔地包裹起来。
他不会离开他,他怎么会离开他?没有人舍得离开这样的温柔乡,没有一个孩童舍得爬出温暖的城堡。他要做的是撕开城堡外的荆棘,望见一路的电闪雷鸣,他为自己做好了盔甲,制好了长剑,可是只要萧问水轻轻的一声,“不要睡啊,Omega”,他就立刻发现了,他一切的武装都由轻薄的纸造成,萧问水只需轻轻一按,就分崩离析。
云秋窝在他怀里,发着烧,小声呢喃着,他自己都没听清自己想要什么,可是萧问水立刻给他拿来了小熊,把他抱进了海盗船里。平躺下来的那一刻,云秋感到微微的眩晕,天旋地转一样,本能地抓了一下萧问水的手,又不知道为什么松开了。
他听见他说:“等一等,云秋,我接个电话。”
云秋的头很疼,他离不开他,不想离开他。他离不开他雨声一样的低语,也畏惧关灯后的黑暗。可是他什么都没有说,萧问水离开前没有关灯,还让小狗跑了进来。他的声音是那样低,隔了好几个房间也能听见,虽然听不清内容,可是知道他在。
云秋抱着小熊,慢慢地睡着了。
阳台。
“云秋状态不对,去查,我出差的这几天里他去了什么地方,见过什么人。”他的口吻冷冰冰的,透着一丝绷紧到极限的某种情绪。
他们一直没有在云秋身边放保镖,是因为云秋自己对这种保护——或者说,监视,异常敏感,并且会为之感到害怕。如果说他第一次出门时还因为紧张和新奇,而没有注意到那么多人的监视和保护的话,之后萧问水再派人暗中保护的时候,云秋回来都会很紧张地告诉他:“大哥哥,好像有黑土狼跟在我身后看我。”之后还会做噩梦,萧问水就让人回去了。
之后对于云秋的关注,都停留在ID卡监控上。ID卡同时也有三维定位功能,萧问水为此开发了全联盟的三维扫描地图,将所有可能的危险位置标红,包括狭小的岔路、封闭的地下室之类的地方,一旦云秋在这些位置停留时间过长,就会发出警报。而如果云秋来到标黄区域,比如无急救措施的河道、水域时,联盟警方将第一时间出动。
有了这个东西,萧问水顺便还让人修补了星城中所有未完成的微小设施和环境建造,比如松动的排水盖,交通设施混乱的岔路口。
他不去看云秋去过那些地方,跟什么人说过话,他仅仅只需要确保他的安全,而对于控制他的自由没有任何想法。
然而现在,这个惯例被打破了。
另一头的助理吓得要死,赶紧领命:“先生,我们马上去。”
刚挂了电话,却有另一个电话打来。
是Susan。
女孩的声音清晰地从另一边传来:“别找了,云秋去了云公馆,见到了云曦。”
这句话好像闪电一样击入心扉,撼动了某个即将蒙尘的意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