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完烟,王叔去车里取餐盒。
“这份是大小姐和你的,这是二小姐她们的,你顺便给她们带上去?”
星琪被烫了似的猛地缩回手,“哈小……年年还是等她们自己下来。”
王叔也没多说,把餐盒放回保温箱,心里暗想小尚师父被二小姐折腾怕了。
星琪确实怕哈小二。
怕到要不是窗户打不开,她会直接翻窗户上去下来,避开万分之一碰到哈小二的几率。
原因无他,她做了一晚上生孩子的梦,生了鸡和兔子,还有特别可爱的小娃娃,一生下来就弯着眼睛直冲她笑。
然而就在关车门的响动惊醒她之前,所有的鸡宝宝兔宝宝人宝宝排排坐,仰着脑袋齐声喊“师父”。
全是哈小二。
星琪吓懵了。
*
“那儿。”怀安镇派出所老所长拿烟杆子指向土坡上的砖瓦房,“胡家。”
一阵土烟迎风飘来,星琪呛得直咳嗽,这才反应过来天光已大亮,人已到了孟坪村。
中间发生了什么她只有模模糊糊的印象,大概是吃早餐时侦探告诉她要去胡兴军的老家,然后先去派出所找老所长带路,再然后一路无话到了孟坪村。
星琪的脑子里翻来覆去是无数只哈小二的“师父”。
梦魇挥之不去,但有一点她很奇怪,既然梦里这些哈小二都是她生的,为什么叫她“师父”,不叫她“妈妈”?
“胡老汉走了,俩娃子走了,这儿就没人收拾。”
砖墙爬了半面墙的枯藤,有一些长出了嫩绿叶子,几根布条权作警戒线,围在半开的篱笆门上。留守农村的多是知根知底相交几十年的老邻居,民风淳朴,竖篱笆砌院墙纯是为了家养的牲畜禽类晚上不溜出门。
篱笆圈住了满园长势旺盛的野草,任由它们攀爬进堂屋。
“胡老汉俩孙子是怪争气的,大的在公家单位,小的前年中考是怀城状元哪!听说海城最好的中学给她要走了,老师们都说,小女娃子是个读书的料,将来要上燕京的。燕京,嘿嘿。”老所长竖起大拇指,“燕大和京华!”
老所长语气里满满的骄傲,又抽了一大口烟。
没等他喷云吐雾,侦探拨开篱笆门的封条率先进了小院,星琪也跟上。
侦探看上去没有保护现场的意思,一步一个脚印,到了门前,星琪回头一看,地上两排特别清晰的脚印,穿插在两排隐约的弧形鞋底印间。
没她的,她踩着侦探的脚印跟过来的。
老所长捡起块石头捻灭烟火,也晃进院子。
老房子入户的对扇门进去是堂屋,门后左右厢房。左厢房门口墙壁上挂着老人的黑白照片,下方是一张方形供桌,放着插香的香炉和还算新鲜的水果。
“我们这里都是这样,家里老人走了,小孩在外面有出息,多数是不要回来的。别看小军年纪轻,心思活络,他那脑子那会儿但凡有人供他读书,也是燕京的料。瞧!我们这十里八乡,就数胡老汉家书最多。”
老所长进右厢房,径自拿烟杆子推开尘土糊成昏黄色的木窗。
对门靠墙两只摆满了书的书架,杵在夯土地面,威武将军似的左右护着中间的书桌,上面罩着透明塑料布,褶皱处累摞了一指厚的灰尘,地上也是。
除老所长踩出的印记,还有几排乱七八糟的脚印,鞋码挺大,底纹是弧形的。
星琪仿佛看到一个身高马大的小白脸在东厢房兜兜转转,一会儿走到窗下,一会儿走到书架前,似乎是在翻找什么东西。
房间有浅淡的樟脑丸的味道,但遮不住潮湿发霉的气息,星琪眼尖地看到书桌桌腿上长了木耳,里面还有小蘑菇。
跟随侦探来到书架对窗的那面墙,星琪咋舌。
一面墙大大小小的奖状,金黄色的底,红色花纹:怀城自然竞赛一等奖、数学竞赛金奖、三好学生、优秀班干部……名字俱是胡一萱。
贴奖状的人小心仔细极了,塑料膜包好,用双面胶黏贴在墙壁上,接近房梁的上面,还有一道挂着塑料纸的挂钩。
塑料纸被撕掉了一大半,但应是近两天的事,因为奖状上几乎没落灰尘,干干净净,和这间被遗弃的破败小屋格格不入。
“胡老汉和小军可宝贝小女娃了,每次得了什么奖都拿大喇叭在镇子上喊一圈,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家萱萱又拿了奖,不是我说虚的,你们可以问问,这附近谁都知道小萱哪年哪一学期拿了什么奖。我们这儿出过人才,像萱萱这样的,不多。满村镇嚷嚷的,就胡老汉爷孙俩。”
“胡家出事那阵子,我们还说这俩孩子命苦,打小没了爹妈。可有胡老汉呢。胡老汉他儿媳——就俩娃娃的妈——是怀城人,来我们这儿支教的,胡老汉因为他们娘是女秀才,打小特别看重两孩子读书。哎,听说小军去海城,费了老牛的劲儿进了都是书的单位。那孩子喜欢看书啊,喜欢得不得了,我们买的化肥农药,包装上面写了什么字他都要一个一个读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