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林儿的目光看过去,他没注意到酒,却注意到了托酒的宫女。
这宫女穿着宫中女子的衣裳,她低着头,叫人看不清她的脸,但女人除了脸的美以外,还有姿态和身材的美,她朝着这边走来,每一步都走的极其婀娜轻巧,好像走在云端上,她的腰肢柔软,行走时梳的发髻似乎都在微微颤动。
韩林儿没有见过这样的女人。
宫中的女人大多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刘福通给他选的也都是些名门贵女,她们接受的是相同的教育,她们说话做事也几乎没有不同的地方,进了宫,她们似乎都变成了慈眉善目的菩萨娘娘,手里握着的是佛珠,写着的是经文,无论她们是丑是美,都不能再带给韩林儿任何新奇的感觉。
红袖走到桌边,她安静的把酒瓶和酒杯放到桌上,她看起来像是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因为韩林儿坐着,所以她的目光便移到了韩林儿的脸上,韩林儿正巧也在看她,两人的目光在这一瞬间相触。
但两人又很快移开了视线,好像刚刚什么也没有发生。
韩林儿因为那一眼口干舌燥起来。
他对面坐的是他的皇后,他的妻子,而他就在她的面前与她的宫女眉来眼去,这种刺激的感觉甚至大于他对这个宫女的垂涎。
“臣妾敬皇上。”皇后端起酒杯,韩林儿也很爽快的一饮而尽。
韩林儿这顿晚膳到底没能吃到什么东西,只喝了一肚子酒。
酒过三巡,韩林儿醺醺然的想要上床。
皇后叫宫女伺候他洗漱脱衣,又问他:“皇上可要出恭?”
韩林儿已经有些迷糊了,他点头道:“朕……先去出恭。”
皇后给自己的大宫女使了个眼色,大宫女了然的垂下眼眸,跟内侍一起扶着韩林儿出去,就在路过一个拐角的时候,屋内传来了哭泣声。
那哭声并不凄厉,也不尖锐,相反,只听声音就能想象到一个惹人怜爱的美人正在床边独自垂泪的深情,韩林儿停下脚步,打着酒嗝问:“是谁人……嗝……在此处哭泣?”
内侍正想开口叱责,大宫女却抢先说:“回禀陛下,此处是宫女们平日休憩的地方,想来应该是哪位宫女因思念家人落泪。”
韩林儿也不生气,只眯着眼睛说:“人情如此。”
内侍闭上了嘴,这里没他说话的份了。
就在韩林儿正准备继续走的时候,身旁的门却突然开了,门内的女子低着头没有看前方,撞在了他的肩膀处,内侍又想开口叱责,又张开嘴,却发现皇帝陛下正一眼不错的低头看着那女子。
红袖眼眶通红,眼角带泪,这却丝毫没有影响她的美貌。
韩林儿忽然说:“你是奉酒的宫女?”
红袖似乎这才发现自己撞上了皇帝,她连忙跪下,看起来慌乱极了,她的头发凌乱,没有晚膳时一丝不苟的模样,她的声音哽咽:“回禀陛下,是奴婢。”
韩林儿又问她:“你哭什么?”
红袖:“奴想起了奴父。”
韩林儿似乎忽然来了兴趣:“你爹?”
红袖点头:“奴婢是爹爹的幼女,自幼受爹爹宠爱,三年前,爹爹死于一场械斗,奴婢日夜思念,离家以后想起爹爹,时常难过于这世上再没有如爹爹一般疼爱奴婢的人了。”
韩林儿没有说话,他想起了自己的爹,或许应该叫先皇——可韩山童并没有登基,他死的时候只是刚刚举起反旗而已。
他一直都不知道父亲是怎么看他的,他死的时候有没有想起他,会不会觉得自己的一切交到这个儿子手里并不安心?
在韩林儿有记忆起,家里总是会出现形形色色的陌生人,这些人既不是家里的仆人,也不是父亲的朋友,他们有些人常来,有些不常来,经常会有新人。
等韩林儿明白事了,才知道他以为只是普通人的父亲其实是白莲教的教主。
他活在许多人的期许中。
无论是在他小的时候,还是在现在,所有人都希望他能像他的父亲,引导带领所有人。
或许刘福通也曾有过这样的期许,只是他放弃了,他发现韩林儿无论如何都比不上他的父亲,所以与其把权力交付到韩林儿手中,还不如自己紧紧握住。
韩林儿也是当了皇帝以后才知道自己和父亲的区别。
父亲在世时,刘福通从不敢对父亲冷面相对,他总是谦虚又温和的,不会反对父亲的任何决策。
可他自己当了皇帝,刘福通就变了一个人,他的眼神中都透露着对他的失望和鄙夷。
父亲是怎么看他的呢?如果他正在天上看着自己,是会为这个儿子骄傲,还是觉得这个儿子是个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