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皮还没被磨厚到那份上,是万万做不到的。
于是他挺直了背,一动不动地和他亲妈对视着,仿佛稍一眨眼就认输了一样。
说到这份上,蒋敏也明白了。熊孩子的熊是分等级的,寻常意义上的熊,了不起就是曹晓飞的上蹿下跳不讲理,而陶安然却熊出了另一层境界,他熊得有理有据,层层递进,让企图□□的家长四处碰壁。
冲上天灵盖的火气消弭在被吹凉的骨头缝里,蒋敏回想方才气头上的口不择言,后知后觉地尴尬起来。
她半仰着头看陶安然,说:“走两圈吧。”
陶安然点头,当先迈腿跨了出去。
他自认并不是个不讲理的蛮人,也不是字字句句非得跟人怼的精神病,可全身上下总有那么几块不能碰的逆鳞,不留神给谁戳一下,他就自动把他给自己规定的“不可以”通通嚼碎扔了,无差别向对方开火。
他偏头看了眼蒋敏,瘦瘦小小的可怜样,却浑身透着一股不讲理的强横,和他妈……后妈不一样。那是个讲道理的女人,只要开口,就总能捋出一二三四的清晰逻辑来,多数时候显得不近人情,好处是,不会有脸红脖子粗互相对着吆喝的情形出现。
蒋敏这种“我是你妈”教育大法,对陶安然来说,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蒋敏清了清喊得微哑的嗓子,“谁和谁相处不得适应几天呢,别说十多年没见的母子了,就是你去住校,不也得跟宿舍同学互相磨合?”
陶安然沉默着,仿佛一截长了腿的木头,跟在旁边。
蒋敏无奈地又叹了声,硬着头皮把她在肚子里酝酿半天的话一点点倒出来,“方才是妈妈说话着急了,没顾虑你的感受。但也得站在我的立场上想一想,要你是我,不断接到从派出所、从学校里打来的电话,你什么感受?你是妈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看你成天这儿伤那儿伤的,我能就在一边看着,不闻不问?”
枯叶打着璇儿擦过陶安然脚边,刷一下就过去了,可他却觉得有什么东西在他封闭已经的壳上刮了下,不轻不重,却有余音绕梁的效果。
自他爸没了以后,他就看什么东西都不对劲,看谁都烦得要命。全身刺高高竖起,警惕地对着四周围一切企图靠近的生物,对外界的反应大多数时候是敌对的。
客观地看,这不是神经病是什么?
没爹没妈的孩子多了,你陶安然是有多特殊!
对不起仨字在嘴里嚼了嚼,又被他原封不动咽了回去,咂摸半晌,吐出来一句,“知道了。”
下不为例。
他默默补了句。
可惜蒋敏没有读心术,不知道少年人九曲十八弯的脑回路,以为自己一番掏心挖肺又成了对牛弹琴,心窝里立刻结了层冰碴。
母子俩各怀心思,谁也没能理解谁,沉默着走完了400米一圈的跑道。
曹晓飞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主,得知自己妈接到陶安然班主任的电话后,浑身的八卦细胞都兴奋起来。待陶安然洗漱完毕,要躺下没躺下时候,他从床上探出半个身子,在幽幽的台灯光线里一脸期待地看着他,“你犯什么事儿了?”
“考了全年级第一,班主任表示祝贺。”
“不可能!”曹晓飞压低了声音惊叫,“我妈接电话时候脸都绿了。”
陶安然:“那是高兴的。”
“……”曹晓飞眯着小眼睛想了两秒,一巴掌拍在床帮上,“你当我傻子啊!”
陶安然轻笑了声,没说话,拍松枕头躺了下去。
曹晓飞自觉没趣,把自己缩回床上,“呿,你就得意吧,有你哭的时候。”
拧灭台灯,陶安然刚要闭眼,旁边的手机屏幕却亮了。
祁远:“怎么样?”
陶安然看着屏幕上的仨字,回了个问号过去。
“看方才的气势,少说你也有一顿臭骂躲不过去。”
文字之外,莫名有种幸灾乐祸的意思。
陶安然几乎能想到他是个什么表情,欠的要死。
“我睡了。”
等了两秒,手机又一震——
“我也睡,陪着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