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他听到简成蹊说:“不要怕,小野。”
“是你跟我说的,不要怕。”简成蹊问他:“你知道2019年的今天发生了什么吗?”
高新野抬头,看向挂在墙上的电子钟,那里写着的日期是5月17日,时间是凌晨四点,病房的窗外一片黑暗,他们在这里拥有光明。
“我想到另一个结局,宋渠和林源的。”他在爱人的耳边调皮地吹了口,问:“你想听吗?”
高新野缓缓松开了手。
“这个结局发生在5月18日。”简成蹊坐在病床边的那张凳子上,把放在床头的几张手稿拿起来,给高新野介绍背景。他说自从四月份分手后,林源找了个在西部核试验基地的实习,那里信号不好,宋渠一时半会儿联系不上他,那里的交通也不发达,所以宋渠下了飞机后,要先坐绿皮火车。
【他坐上了回西部的绿皮火车。
为什么要用回呢,宋渠想,他明明没有去过那个地方。
他出机场后淋了雨,没有换洗的衣服,来不及倒时差更没时间去取钱,身上的现金只够买一张硬座票。上车后不久列车工作人员开始售卖电子烟,这是火车售卖的最后一项,他们会先给每位乘客发放身份证的保护套来引起注意,然后宣读手里的红头文件,介绍说这个电子烟多么多么厉害,适合给自己给长辈给老人。
“只要99,只要99,限量十套。”
车厢内真的有人拿出一百的现金,只要有人带头,跟随者肯定也会有,只是多少的问题,很快那电子烟就卖出十多套。
宋渠插着胳膊,盯着列车乘务员手里的红票子,他口袋里的钱加起来,是不够99的。
他觉得冷,衣服只是湿了肩膀处,他不想脱,掩耳盗铃地觉得这样更暖和。
他努力回忆从林源朋友那里得到的信息,一片贫瘠的沙漠,一个巨大的试验基地,地表上有一个又一个大坑。等他穿过一片片黄沙,那里有林源。
他觉得自己疯了,他连罗布泊究竟在哪儿都不知道,他怎么可能找得到林源。可他还是来了,跨过大半个大陆,不顾一切。
他昏昏沉沉地睡过去又醒来,他知道自己应该是发烧了,额头很热,但是身子很冷。他是凌晨四点下的火车,等他走出车站,他问附近早餐店的老板娘罗布泊要怎么走。
老板娘用一种极其疑惑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宋渠,良久才问:“你要去的是马兰基地吧。”
“我有同学来这儿实习。”宋渠说,“我来找他。”
“那你应该去生活区呀。”老板娘给他指了个方向,“你再等几个小时去坐那个车,你瞅瞅路边绿化开始多起来了,你就下车。”
宋渠跟老板娘倒了谢。晕头转向地在候车厅里等了几分钟,然后突然站起来,去外面拦出租车。他把自己所有的钱都给了司机,尽管不够,但上了年纪的司机师傅看着他那双哀求的眼,还是一言不发地启动了车辆。他问宋渠是来找谁,怎么这么着急。宋渠答非所问地说,他来追人。
他好像又睡了一觉,醒来以后就到了一个高耸的蘑菇云雕塑下,正面是一条空旷的大马路,两侧都是慢慢的绿意。司机师傅说这就是生活区了,他看宋渠脸色很差,就在他下车前,把自己的一个小面包递给了他。
然后宋渠就一个人往那条大道上走,一步一步。他的头有千斤重,垂下就再没力气抬起来,但他还是艰难地仰着脑袋,像个落魄的流浪汉,在那一栋栋家属楼里寻找,他终究是幸运的,在天际浮现一抹微弱的橙光时,他看到一栋宿舍楼的邮箱上看到他们学校的名字。
宋渠笑得很傻,他再没有力气,瘫坐在那栋楼对面的石子路上,跌倒后就再也站不起来了。
他觉得自己真的烧糊涂了,但内心此刻从未有过的平静,像是找到了某种归宿,像是回家了。此时他的手机只有最后一点电,他再尝试着给林源打电话,没接通,他就放下手机,用最后一点气力点开他和母亲的聊天框,那里有条新闻的截图,上面的标题写着“台湾通过全亚洲第一个同性婚姻法案”。
那是他母亲在昨天发给她的。她一直在默默地关注,她怀着希望和喜悦地对宋渠说,那你们以后就可以在国内结婚了。
“妈妈虽然跟不上你们年轻人的想法,但也不是死板的人,妈妈只是希望你能保护好自己,妈妈怕你在感情里受伤害,但如果有了婚姻的保障……你再给妈妈一点时间呀,妈妈已经在慢慢接受了,妈妈希望你幸福。”
宋渠扯着嘴角笑,他知道他母亲为了对他说出这句话,打破了多少她根深蒂固的观念,她都那么勇敢,他不能退却。他答应过林源,等自己状态好起来之后就来追他,他也不能失约。
他能感受到睁眼的痛感,可他舍不得闭上,他就看着橙色的光慢慢从对面的住宅楼、绿树和更远处的戈壁山丘之间浮现,然后慢慢变红,变亮。
这样一个楼房参差的地方是看不到日出的,可宋渠却奢望着,有一轮巨大的红日能发出强烈的光刺穿高架桥,刺穿居民楼,刺穿他自己。
他等啊等,等到六点路灯准时熄灭,等到街上往来有了三两行人,等到天发暗的亮。
他眼前的黑点越来越多,视线也越来越模糊。他能感受到温度在流逝,而那轮红日还没有来。
那一刻的委屈是如此真实,没有其他任何情绪,只有委屈。
他想哭,掉眼泪,叫出声音来,可是他没有力气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那栋楼里响起下楼的脚步声。那栋楼里住着那么多人,那个邮箱也未必就是林源的,他也看不见那个下楼的人,但他的直觉从未有的强烈和准确。
他看不见,但他又好像看得见,林源朝他走过来。
他扶着墙把自己撑起来,他想也往前走,靠近那个人,奈何腿脚疲惫地没有知觉。
他眼前的黑点越来越密集,只能靠用力地闭眼又睁开才能维持神智。
可他心中却燃起热望,舞动着雀跃着,鼓舞着他慢慢站起来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