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先是,后来便不是了。”阿茅淡淡道。
“此言何解?”
“他发现事情有异后并没有声张,而是根据他同僚的出行时间线推出规律,用计拦截了所有线索,神不知鬼不觉的将其取代。”
阿茅说完,曲荃“啪/啪/啪”拍了三下手,继而转头对危岳雁说道:“你看我们家史桩,如果性子没有那么耿直,做事稍微计较点后果,那他如今坐的官位可能不比我们家杭士程低啊。”
对于这种明晃晃炫耀属下的行为,危岳雁很配合的翻了个白眼。
“我们一拍即合,联手开始盘查整件事情的真相。随着知道的信息越来越多,我们渐渐发现,这件事情远比我们想象的要复杂可怕的多。”
“且慢。”危岳雁开口质疑,“史桩虽被左威卫监控,但至少还行动自由。而你,又怎么去查这些东西?”
阿茅顿住,清秀消瘦的脸颊上,突然扬起一个像在冰湖里浸泡了很久后僵冷的笑,声音轻的像纸糊的风筝,只是那风筝上的水墨颜料一笔一笔皆由戾气画成,“只要是为了我的姐姐,什么样的事情我都可以去做。”
短短十六言,却似说尽千言万语。
这话听来寻常,但细细一想便知其中不为外人道的酸衷苦楚。而诉说着却并不打算再在此事上多做赘述,而是续上方才未尽的话语。
“这所石宫的主人霍渊,一直在通过遍布全国的窝点搜寻适龄的没有依靠的女子,把她们带到这里,剥皮抽筋割肉,做成一道道鲜美的菜肴进献给朝中的一位贵人。”
“原是那位贵人不知得了什么怪病,需用羔羊肉入药,烹煮后常年服用便可药到病除。因他位高权重,上赶着巴结的人数不胜数,所以进献的羔羊肉一个赛一个的优质,霍渊也想巴结,他不知从哪里听来人肉与羊肉味道同宗,就另辟蹊径,以人肉代羊肉,他还特意请来大厨用人肉、杏酪和五味子等食物一起烹煮成名菜‘合酥脔’,进献上去。果然人肉比羊肉的肉质更加细腻鲜香,那贵人一吃便吃上了瘾,当即命霍渊天天为他进献这道菜,同时给了霍渊极大的好处。”
“为逞口腹之欲,谋害数百条人命,当真罪无可恕!”凌秋泛面露不忍,愤愤说道。
曲荃点点头,“所以你偷出三具尸体,闹得金陵满城风雨,这样一来不仅吸引到京城官员的注意,同时还令他们无法草草结案,否则堵不住悠悠众口。接着又自斩双腿,一出漂亮的苦肉计近了金吾卫右街使朔石斛的身。谁知后来你发现朔石斛的至交好友竟是当今刑部尚书,就兵行险着把赌注压在了我的身上,不仅若即若离引起我的注意,还故意激怒我,把我们都桎梏在你的节奏里,根据你每次看似无意实则有意暴露的线索一点点沿着你设计好的路走。”
“你没想到的是半路横杀出一个危岳雁,把盟友给害了。你终于加快节奏,利用我们对金线鱼钩的大胆设疑,逼明威将军夫人自乱阵脚,居然愚蠢到派杀手来袭击我们。”
“不错。”阿茅补充道:“霍渊是那女人的远房表兄,但人都已经吊在悬崖边上了,再不牢固的树枝也会毫不犹豫的拼尽全力去攀抓。”
“结果人没摔死,反倒被树枝给扎死了。”曲荃摊手,“在我们都抓到你不可,结果这样反而又落入了你的陷阱。”说完她哀哀怨怨的叹了口气,语调作的让凌雪霁想跳出去扁她,“哎呀,要是私底下查到这里,神不知鬼不觉的就草草结案了,但如果是朝廷命官掉下来,偷菜偷米的小案,怕也要变成能与通敌叛国相较的大案子。”
言落,她起身,心悦诚服地对阿茅作了个揖,“阿茅小兄弟,你这番心思和胆量,曲荃佩服。”
蜉蝣如何撼树?螳臂如何挡车?
自知力薄,便只有让这血布满长安,让这孽债遍覆云层遮住日辉,才会有人在抬头看天的时候发现——
置身所在,已非人间。
面对当朝刑部尚书的郑重揖礼,阿茅眼也不眨,根本没什么反应,“那贵人藏的极深,凭我和史桩还不能抓他现行,即便是抓了也奈何不了他。便只得这么做。”
“那,我就有一点不明白了。”危岳雁突然转向曲荃,曲荃下意识就觉得不妙,果然危岳雁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神情,“兹事体大,阿茅害怕官官相护,不信官可以理解。但是这史桩……不正是曲大人您的手下么?方才,这还听曲大人夸他来着的吧。”
对于这种明晃晃挑衅的行为,曲荃礼数周到的翻了个白眼。
阿茅听完冷笑一声,腹诽果然官场黑暗,尽是些睚眦必报之徒。其实当日史桩是很信任曲荃的,一直想把这件事情告诉曲荃,他知道以自家大人的能力,调查此事易如反掌。可偏偏曲荃名声实在太差,阿茅戒心重,不同意史桩将事情上呈。而史桩又是个实心眼的,他虽然聪明却不奸诈,答应阿茅守口如瓶就真的什么也没说,直到后来连夜被危岳雁从弭罪司押走才知道事情已经发酵到不得不吐露真相的地步。
但为时已晚。
不过,事虽如此,阿茅却并不打算现在就戳破,看两位在朝廷上呼风唤雨的重臣跟市井泼妇似的拌嘴,不失为一种难得的乐趣。可笑至极。
“只可惜如此良臣已经命归黄泉,二位大人又何苦再争口舌之利?”阿茅忍不住嘲讽的往她们心里头刺了一针。
危岳雁冷哼一声,“史桩福大命大,还活的好好的呢。”
“什么?”这回轮到阿茅震惊了,藏在狼毫间的手指轻微一颤,出卖了他即将遏制不住的激动情绪,“史桩,他、他还活着?”说完他很快冷静下来,戒备的看向曲荃和危岳雁,“我如何能信你们?”
“这就没办法了。”曲荃很无辜的向后仰了下脖子,“档案是我找人修的,假死药是我找人买的,替死的死囚是我找的,把史桩当死尸抬出去的人也是我派的,我好像真的没有证据让你信我呢。”
阿茅嘴唇止不住蠕动一下,正问话间,那边危岳雁突然提高嗓门吼曲荃,一下就把他的声音盖过了。
“你这叫金蝉脱壳吗?这叫移花接木!”那语气,那神态,颇有种夫子教训背了十几遍还背不顺溜诗书的笨学生的风范。
曲荃摆摆手,“要不说你这人怎么一点趣味都没有,连个玩笑都开不得。”
仿佛被忽视的阿茅错愕出声,“你们——”
“承认用错词就这么难吗?!”危岳雁怒不可遏,耍了她也就算了,还跟她这种武将玩文字游戏,是可忍孰不可忍!
感觉到自己存在感微弱的阿茅提高音量,“别再吵——”
“我好歹也是个状元!”曲荃的音量比他还高,骤然一声比炮仗还吓人,“你让我认我就认,那我的面子往哪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