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广茂没有进屋,只是站在田埂上远远地望着家里,看到一个女人在家门口追着一个小孩儿,还以为是外公家来的什么亲戚,没好意思打扰。
他驻足观望良久,终于等到了要去街上买鞭炮的舅舅,于是把东西转交给了舅舅。
晚上吃饭的时候,舅舅从房间里把东西拿了出来,“你爸今天来过,说要去外地打工了,这是他给你买的一些东西。”
窦天骁接过东西,愣了好几秒才开口,“去哪里打工啊?”
“这我倒真不知道了,我问他去哪儿他也没说,只说去打工。”舅舅说。
窦天骁用力捏了一下一个黑色的袋子,猜想里头应该是件衣服。
“他还说什么了吗?”
舅舅迟疑一瞬,拍了拍窦天骁的肩膀,“他让你好好读书,将来考个好大学。”
“哦。”窦天骁点了点头。
其实这句话是舅舅现编的,窦广茂当时手里拿着一个旧皮箱,走得很着急,一句话都没留下,也或许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饭后,窦天骁抱着那一件崭新的羽绒服和一大袋零食,有些茫然地回忆起了窦广茂的音容笑貌,可惜最后又回想起来他搂着那个爆炸头走在大街上的样子,再接着就是他叼着香烟说话时的傲慢样。
他并不喜欢这个爸爸,因为他和舅舅,江燃的爸爸相比,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但这些微不足道的温情还是触动到了他的神经。
那件黑色的羽绒服并不合身,因为窦天骁的个子在那段时间里窜得很快,肩膀窄了就完全没办法穿了。
窦天骁把零食拿到了叶晞的房间,然后把膨化食品的包装全部撕开,两人对着月光,静静地咀嚼着各种口味的薯片,聊了一些关于老爸的事情。
叶晞这辈子第一次这么畅快地吃着薯片喝着饮料,最后他的肚皮撑得跟个西瓜似的都没舍得停下,入睡前一秒还喝了一大口甜甜的葡萄汁。
窦广茂留下的东西不出三天就被啃得一干二净。
短暂的新年时光就在不停地走街串巷中溜走了。
礼拜一的早上,叶晞还在床上赖着不肯起,窦天骁早早地吃完了一碗肉丝面,打算牵着小土去江燃家交接。
如今的小土已经完全成年,它后背的毛又长又光滑,爪子比人的手腕还粗,个子高过成年人的膝盖,江燃一直推测它的爸妈中间肯定有一方是边牧,因为小土特别聪明,像是能听懂人话一样,会坐,会站,会刁东西回家,有时候是破球鞋,有时候是白菜叶。
正当他和外公一起收拾碗筷的时候,门外忽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乡下的房子没有猫眼,窦天骁甩了甩手,本能地问了一句,“谁啊?”
对方没有应声,但敲门的节奏没有一点没有慢下,听得人心惶惶。
小土一直被拴在门外看家,只听它“嗷嗷嗷”地狂叫了几声之后就“呜呜呜”地压低了声音,很明显是被人揍了或是踹了。
窦天骁顿时就急了,结果刚把门锁拧开就冲进来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男人,把他挡回了屋里。
“是不是窦广茂家?”
说话这人的个子比窦天骁足足高了一个头,大冷的天气就穿着一件单薄的毛衣和一件羽绒马甲,能看见他的手腕上有一道道青色的纹身,像是龙的尾巴。
他的声音洪亮颇有气势,像是诘问而不是打听,窦天骁愣在原地完全没反应过来。
外公转过头的时候,又从门外陆陆续续挤进来三个男人,其中两个叼着香烟,一脸凶相,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你们是谁啊?”外公放下了碗筷,“这里是我家。”
带头进门的那个男人先是上下打量了一下外公,又在厨房东看西看,“你是窦广茂他爹吗?”
外公一听这三个字就十分戒备地把窦天骁拉到了自己的身侧,“你们是谁啊?”
纹身的男人没有自我介绍,而是从黑色的皮包里拿出一张被裁了一半的a4纸,递到了外公的跟前,“窦广茂欠了我弟兄30多万,既然你是他爸,就替他还了吧。”
外公的脊背一僵,一股凉意顷刻间从脚底板直攀脊梁骨。
30多万在当时那个年代就相当于市中心的一套商品房,外公这辈子都没挣到过这么多钱,甚至怀疑自己耳背听岔了。
他盯着那人手中的那张白纸,眯缝起了眼睛。
上面有几行黑色的手写字。
外公的心跳有些急促,思绪也相当混乱,几乎已经看不懂上面的内容,只看见底下有窦广茂和另外一个名叫孙文娟的签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