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他的人一身的黑绸,跟沈蔚仁穿得完全一样,乍看去,八成是在同一个裁缝处订的袄子衣裳。这人手里一把左轮枪,这时为表谈判诚意,特特将枪口朝下。
手枪挂在指节上,他朝我们拱了拱手:在下何老三,这个局绺子没有大当家的,都是沈二哥领着大家满打满转,啃富烧香。既然沈二哥不合少帅的法眼,咱这里就是我掌绺子码人了。沈二哥得罪了少帅,兄弟们也不想的,您的事儿,咱们都门清,也不是很想跟您结这冤家。要不然呢,您开个价,放咱们一码,饶了沈二哥这次,您老看呢?
我愣了,他这什么意思?难道说,打算跟我和张文笙私了?他们绑了我票,此刻的口气,却好像是我绑了他们的票。
我看了一眼张文笙,正巧张文笙也正看着我。他抬抬眉毛,意思是要我说话,可我说不出啥,只能又闷哼了一声。
张文笙自顾自接茬儿道:何先生,你们的人可是先把我们少帅给烫了啊?看看这头上,出血了都。大帅有八十个营,三十门德国炮,扎在九里山,啥时候开过来就能把这边几个小围子夷为平地。开个价?太容易了吧?
我爸虽然有很多兵,也没有八十个营之多,至于德国炮,更不可能有三十门。戏赶戏到了眼前这个样子,我也不能只由着张文笙一个人瞎唱。
我怕他给唱崩喽,赶紧给他截住,做很不耐烦的样子,打断他道:献点军费是必要的,也是为保这一方的太平嘛。光献军费,我觉得不行。
我拿胳膊肘子一捣张文笙,示意他住嘴,这才装模作样咧开嘴,舔了舔自己的牙刃,接下来,用了很大力气,狠狠挤出笑声。
我这是竭尽全力假笑道:钱我要的。不过呢,我还想要几个模样好的能干人,在我跟前儿,日夜伺候。
最后我把手一挥,很慷慨地看着他们:就当是招安吧。像你老何,先给个营长。
说完,就觉察到张文笙的手指贴在我的后腰上爬了爬,还没等我划拉一步避开去,他已经拿这好不容易被我英勇保下的指头们,隔着衣服揪住了我腰上的肉皮,恶狠狠地拧了一把。
我疼得一跺脚。主要是不能坏戏,我不好当场同他翻脸,只能溜着圈躲开了。
一边散着这把疼,我一边嚷道:有没有营长,还是要看你给我这事儿办得成不成!
第40章兵燹乱乡野,豪英累尘梦
十六、
我们出这匪窝竟是被好生送出去的。
因为他们没有马,何老三献了一头壮驴给我骑,又凑了两头瘦驴,拉了些贡物,并五花大绑的沈蔚仁他们仨一道,算成我此行的俘虏,让我领回去给我爸处置。
因想着张文笙受了内伤,我想让给他骑着,他怕我这作威作福的气势散了,土匪当中有人生疑,我们又要被绑回去,横竖左右就是不肯,宁可去驾车。
何老三秉持送佛送到西的态度,领着几乎全数的拥趸,一路护送我们出了迷阵一般的苞米地,到接近小孤村的田埂,也就是我之前被拉了肥猪的地界,才拱拱手向我告辞。
我跟他假客气,胡说道:三哥,同我一道回营,我招待你啊!
何老三道:少帅允诺过的事,其实在下不敢妄想。当然,倘若少帅肯重然诺,以后定愿毕生效于犬马。只是,方才得的信,您手下几个营长已在山下几个村上闹了半宿,到处打听您的下落。这是沈二哥想事情不周全,他是外来人不在乎,小可是乡里乡亲骨头连着筋的,我却不敢不赔这个罪。还望少帅赶紧回去,安抚官军,也救救村上的人。
他不说我还没有注意到,此时一抬眼,才发现一里地外红光映天,明明已是深夜,小孤村隔着青帐一般的秸秆,远望去仿佛笼罩在一片血色的天空下。
我听见张文笙喃喃道:这是着火了。
何老三一声唿哨,他和手下们如鬼魅般退回到来路上,四散钻入一人多高的苞米地。但见一阵子秸秆婆娑,他们就没了踪迹。
张文笙踩在驴车上,登高望远了看,下来一把掀住我:曹士越,你会救他们全村人,对不对?
因为烈焰焚村,此处的天色是诡异的亮,我清清楚楚看得见,这个穿越来的活神仙眼神又忽然又变得很热切。灼天的红火不光是燃烧在一些屋顶的茅草上,这些火光还燃烧在张副官的眼睛里。
我说这还用问吗咱们别耽搁了,直接赶着上吧,七营长他们瞅见我好好儿的,就自然会停手的。
张文笙又道:我既回不去了,以后便一直留在这里,可以吗?
他突然说这不着边的话,在当时我也没来及细想,就信口道:那敢情好!
张文笙低头思忖了几秒钟,即扬起脸来,对我说道:那我们就走一步看一步吧。
我还没有理会得他到底是什么意思,他已牵着驴子,拉我一步步走出这片青帐。
田埂上有兵把守,听见动静马上拉动枪栓。我在驴子背上看见,急忙大喊道:是我!
拉枪栓的兵一看是我,赶紧立正敬礼,口中道:少帅,您怎么回来了?
我心说什么话,便说:难道我不应该回来吗?
张文笙一看靠着路边围子里的几间房屋都已着了火,他是真急了,再容不得我继续跟当兵的慢慢扯,一把拎住那个守田埂的兵晃了晃:去给我把七营长、十三营长找来!
那士兵道:七营长带头烧房子去了!营处,您没死啊?营长们刚才还把您的帽子好生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