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小姐大受打击。一病不起。
在她病得神志昏沉、撒手人寰前,她终是将她这数年来的苦楚,对一无所知的儿子倾吐而出。
他是蛮人之子,得来本非她所愿,又克死她好容易寻得的良人,褚小姐知道自己不该恨一个无辜稚子,却不能不恨。
临终前,褚小姐抓住他的手,声声唤着恨,不知是恨命,还是恨人。
而褚子陵埋葬了母亲,并拿到了南疆王逃跑时仓皇落在营中的玉佩。
母亲偷藏了这玉佩,是为了避免在回乡途中没了盘缠,可以典当些钱财。
十几年后,他拿着这玉佩,站在南疆朝堂之上,沉着冷静地杜撰了他的母亲与南疆王情愫甚笃,南疆王离开后,母亲仔细保留此物、日日拿来观视缅怀的故事。
而他,潜入将军府中数载,曲意逢迎,只是怀有一腔纯孝之心,想要为南疆效力,有朝一日回到南疆,为母亲正名。
时家这对父子,便是他准备已久的投名状。
朝堂上不少臣子都出言恭贺南疆王,南疆王喜不自胜,极痛快地认下了他。
他早不记得那中原女人的名字,但玉佩是他的,他也乐意相信,有一个傻女人甘心情愿为他产子,多年恋慕,至死不渝。
更重要的是,时惊鸿与时停云,这两个南疆王的心腹大患,一个已死,一个遭擒,都是实实在在发生的事情,做不得假。
这些,都是时停云被囚后,他与时停云的笑谈中提及的。
褚子陵在时停云面前转身,展示他一身华丽袍服:“公子,你看,这身衣服可漂亮?”
他说:“若是我幼年时只拿玉佩来投奔,怕是会被乱棍赶出来。”
他说:“我一个无功无禄的私生子,如何能穿得上这样的衣服,受得起这般的重用?子陵所得的这一切,都承蒙公子大恩,褚子陵永世不敢忘怀。”
时停云重重镣铐加身,口里也被塞了麻实,闻言只是淡淡冷笑。
他早已过了绝望之时。
初次醒来时,时停云见到四周景象,几乎发疯。
他不愿相信昏迷前所见的一切,直到褚子陵亲自来到他身前,亮出那枚事后被兵士藏起、沾了鸩毒的火漆封印。
火漆上烙着时停云的字。
素常,是父亲对他的期望,愿他素心若雪,常备不懈。
正因为是他珍爱的素常寄信来,父亲才毫不设防地拆开信件,在吃饭时也要读信。
见到此物,时停云渐渐安静了下来。
他望着褚子陵,嗓音嘶哑:“……为何呢。我时家,有何对不起你的呢。”
“时家待我极好。”褚子陵笑眼弯弯,道,“但你对我好,不过是上位者对奴的施舍。我能做皇子,明明能压那严元昭一头,你凭什么又要我端茶倒水、做一辈子副将?我还要让我娘知道,她不配恨我,我能让她身后风光,成为王后,一个樵夫不能,他不能。”
时停云想到了昔日的承诺,想到了那个倾盆也似的雨夜。
褚子陵与他多年主仆,轻而易举便透过他的神情猜到他在想些什么。
他笑着弯腰,注视着他的眼睛:“军营中难免寂寞,能伺候将军一夜,是小的分内之职。您是后悔了?觉得那夜该在上头?”
时停云突然凄厉地闷声笑了起来,直至剧烈呛咳,仍不肯休止。
见时停云如此作态,褚子陵愣了愣,口吻也有了几分试探之意:“……公子,你不会是真心恋慕于我吧。”
时停云没有给他答案。
褚子陵已给了他足够多的羞辱,他实在没有必要再在这羞辱上增添几分。
褚子陵没有杀他,而是将他锁在了他的帐中,并封住了他的口,不许他咬舌自尽。
他留着时停云,好见证他的荣光。
而时停云也由这囚禁的时光,更加了解褚子陵其人。
近十年自甘为奴的生涯,让褚子陵对“奴”字一称极度厌恶,偏偏他那几个在南疆王身旁长大的便宜兄弟看他不起,时常以“中原人养大的狗”、“腌臜奴”、“贱种”相称,褚子陵在外还能做出宽容之状,回到帐中便拿他泄愤,或是以鞭,或是以肉。
成为皇子后的褚子陵不需再掩饰自己,在时停云面前尤其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