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少爷丢下一笔钱就回了自己的国家,音讯全无。伊安的这个朋友不得不退学打工,并且将生下来的孩子送给了领养人。
伊安最后一次见到这个男孩时,他又再度怀孕,而那距离他上一次生产才过去了大半年。
那是西林的冬天。那男孩头发油腻,穿着臃肿大衣和旧皮鞋,挺着大肚子走上一辆公交车。
他的神情十分麻木,即使明明看到了伊安同他打招呼,却毫无反应。好像在那具躯壳下,他的灵魂已死去多时。
伊安也是在那个时候,决定做一名戒律士。
他决定尽其所能地克制自己对肉欲的向往,克服这个性别特有的生理弱点,不受欲念的影响,将身心全奉献给神。
他骄傲地戴上了戒律戒,冷漠地拒绝了所有的追求者,通过服用药物和书本,安然度过了无数次发情热。他坚信自己爱的永远是神圣的光明之神,不会陷入任何世俗情爱的纠纷之中。
哪怕他发觉自己的喜怒哀乐会不自觉地被那个金发青年影响,哪怕他知道自己将越来越多的,本该献给圣主的精力放在那个年轻人身上,甚至哪怕他接二连三地为了帮助莱昂,动用了本该神秘匿藏起来的力量,而让自己和光纪都陷入曝露的危险之中……
伊安都觉得,他只是在关心和爱护一个由自己照顾和教导长大的男孩。他所做的,都是光明经里教导信徒要做到的爱与关怀。不论对方是不是莱昂,他都会这么做。
直到今日,当伊安意识到,如果不阻止菲利克斯四世出声,就将毁掉这一次政变,也会让莱昂面临被毁灭的危险。
伊安做出了一个违背他二十多年来所有的信仰,背弃了他对圣主许下过的所有的誓言,甚至触犯了好几条叛国罪和刑法的行为。
他不顾菲利克斯身体承受情况,给他注射了镇定剂。
拉斐尔没有杀死他的父亲,是伊安杀死了皇帝!
西林教堂的钟声和弗莱尔的海浪阳光飞速褪去,昏暗之中,心监仪疯狂尖叫。皇帝躺在床上,睁着一双浑浊的眼睛,正注视着伊安。
“你杀了我。”菲利克斯嘴巴并没有开启,却有声音传入伊安耳中。
“你背弃了你的信仰,爱上了一个世俗里的男人。你为了这个男人,不惜杀了我!”
“你爱上了莱昂,伊安。你终究是个屈服于肉欲的Omega,一个淫贱、无耻的母狗……”
“不……”伊安痛苦呢喃,“我不是!我对神的虔诚经受得住考验——”
他迫不及待地将双手伸向圣光。没想那道光芒落下来,手上的肌肤立刻被灼得冒烟,起泡溃烂,露出森森白骨!
伊安醒了过来,惊恐地大口喘息,浑身被冷汗浸透。
窗外是浓得化不开的夜黑,连路灯的光都岌岌可危,随时都能被黑暗吞噬。
伊安踉跄走下床,跪在了窗台前,开始祷告。
“你很难过。”光纪在识海中说。
“我杀了皇帝。”伊安说。
光纪道:“严格说起来,向他注射镇定剂的是我。而我不是人,不受到人类法律的约束……”
“你听从我的指挥。”伊安冷冷道,“我杀了人,光纪!我的罪孽深重到没有任何方式能洗清。”
“你有着苛刻的道德标准,和严格的执行规范。这一次你高度违背了自己的戒律和社会的法律,所以你非常惶恐、痛苦,并且充满了自我厌弃感。如果能让你感觉好一点,我可以告诉你,按照你们的法律标准,菲利克斯四世至少是四起恶性谋杀安的主谋。其中一桩谋杀案,涉及一千九百九十一条人命,包括他的亲兄长和其妻子。用你们人类的话来说,‘他罪该万死’。而你‘为民除害’了。”
“道理不是这样的。”伊安道,“拥有审判权,和执行处罚权的,只有神和法律,我两样都不是。我没有权利去决定任何一个人的生死!”
“你可以的。”光纪说,“你一直都为人类担任审判者的角色。你是最公正、无私、严明的执法者。”
伊安困惑:“我又弄不懂你在说什么了,光纪。”
光纪的电子音忽而一转,又变成了伊安曾听到过的那个富有柔情的男声。
“你必须让自己强大起来,伊安。你的哨兵需要你。你们还有太多任务需要共同去完成。”
“可是……”伊安呢喃,“我有了洗刷不掉的罪恶……”
“作为人类,就难免有自己的心魔。当你越向光靠拢,你身后的阴影就会越发黑暗。你要学会背负着自己的影子走路,我的孩子。坚持朝光明走去,将影子永远留在身后!”
伊安睁开了眼,眺望窗外逐渐放亮的天空。
漫长的夜终于过去。仲春的天空泛着蔷薇色,如少女轻薄的纱裙。庭院里一片鸟语花香,生机勃勃。
死亡是短暂的,是时间长河中的一个节点。生命湍流不息,轻易就将之抛在了身后。
奥兰公爵和莱昂还没有回来。伊安独自用着早饭,正打算饭后就告辞回修道院的时候,公爵府的门铃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