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世亨笑笑:“先皇后孕中病过一场,伤了胎儿根本。那位自小多病,坎坎坷坷到十岁上下才有起色。”
桓期不知为何,面对花重时莫名紧张,听他谈事情,又感到自己无知渺小。想到沈庭央成天与这般人物同进同出,岂能看得上自己?
花重看向桓期,淡淡道:“小公子那日落水,如今无恙了罢?”
桓期恍惚道:“多谢侯爷体恤,小王爷救了在下,感激不尽,可惜一直未能当面道谢。”
“他成天嬉闹,许多事转头就忘掉了,想必不会介意。”花重说,“下次见了再说也无妨。”
桓期听他言谈间,仿若与沈庭央亲近得很,几乎能想象到那漂亮少年跟眼前俊美男人撒娇大笑的情形,心里顿时梗了一把酸苦的刺。反观自己,跟花重比起来,既无杀伐决断之力,也无这般耀眼的容貌,活脱脱成了窘迫寒酸的局外人。
桓期压住心头如毒蛇般乱窜的心绪,警告自己,桓家跟沈家仇怨深似海,别再溺到儿女情长里。
“侯爷说的是。”他艰难地摆出一个微笑。
花重随意瞥他一眼,微笑一颔首,不再看他。
书阁内,沈庭央呼吸有些急促,动作极轻地将窗合上,四周有长燃灯火,他小心地避开会让自己影子暴露的位置,走到一排架子前。
薄胤守在一旁,将匕首归鞘,灯火下,他身上黑色修身武服勾勒出身躯轮廓,宽肩窄腰,腿笔直修长,充满力量感。
“这里没人。”薄胤轻声说,“一楼有个老头,眼盲耳背,只负责添灯油。”
沈庭央稍稍放松些,四下寻找机关暗道。
薄胤与他都是个中高手,饶是如此,好一会儿也没有任何发现。
会不会是自己推测错了?桓世亨使了障眼法?沈庭央犹疑一瞬,随即否定。
他和薄胤从四楼到三楼仔细排查,直到三楼的一处灯台底座旁,薄胤指尖轻叩,地板空响,沈庭央眼睛一亮:“有了!”
他忽然抬头环顾,恍然大悟方才为何一直毫无斩获——这书阁每层地面厚度都超出了合理范围,中间必定大有文章。
而楼梯角度经过刻意调整,造成错觉,令人下楼时难以估算出这厚度,地板下方填实,再往下才是中空,敲击时多数地方不会发出空洞回声。
薄胤轻启机关,地板翻起一片,不出所料,底下有书信,此外还有一盒宝石。
薄胤迅速翻找信件,沈庭央沿一侧墙壁仔细摸,果真又见破绽。
地板下空间有限,墙壁内则有很大操作空间,沈庭央回推到书阁另一侧,在书架某一层找到了自己推演出来的机关。
他将一册书移到另一个位置,墙壁缓缓移动,露出整整半面墙的博古架。
沈庭央的心却一寸寸沉下去。
他一言未发,动也不动,凝视架上的东西。
从顶到底,静静陈列数百个铠甲上摘下的肩扣,皆属于崇宁军军官铠甲制式,上至将军,下至百夫长,赫然都是从征北大营战死的将士们身上取下的!
谁从那天殉国战士铠甲上取下了相同的部分?桓世亨为何将它们整齐放在此处,如收藏玉器书画般藏在不见天日的暗道内?
崇宁军的铁甲制式名唤啸霜铠、山河甲,肩头铸有虎啸玄铁肩扣,沈庭央浑身彻骨寒凉,立于那满墙“纪念品”前,仿佛置身那天深不见底、被人和马尸骨填满的狮子坑内。
万千同袍英魂齐齐在耳边怒吼悲哭,死不瞑目的灰败瞳孔涌上血泪,问他:真相何在,天道何在?
薄胤察觉出不对劲,回头看去,僵了一刹,旋即冲过去,扶着沈庭央肩膀,压低声音道:“小殿下,冷静点!”
沈庭央很冷静,冷静得不像个活人,他目光在架子上逡巡,下一刻又在中间一格发现父王铠甲上的虎啸肩扣,目光终于定住。
薄胤也看见了,沈庭央神情平静之极,指着书阁内布局:“东西都临时挪动过,为的是方便从这里搬运东西,可见桓世亨今晚打算运走的就是这些。”
薄胤紧盯着沈庭央的双眼,那眼里一片死寂,连悲哀愤恨都寻不见分毫。
薄胤神情凝重之极,缓缓松开手:“该走了。”
沈庭央回头最后看一眼,将机关恢复原貌,两人原路翻出书阁,刚落在四楼外面廊道上,就见脚下院内被加派了人手,开始例行巡查。
有一队人负责书阁,沿着外侧楼梯一步步上来,不断接近他们。
四下无路可逃,薄胤揽着沈庭央跃上屋脊,紧贴一处墙壁凹陷位置,隐匿在暗处。
两人面对面,脚步声、风声掠过耳边,沈庭央以极低的声音说:“你今天,原本要跟我说什么?”
薄胤挡住他,一手撑在楼阁外墙壁,稳住身形,知道他说的是东宫那会的事,于是没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