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日出甚早,直到天光大亮白祈才被墨离喊醒,说实话,她活了这般多年,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做腰酸背痛。
躺在床上,扶着腰,根本起不来。
她见小贼坐在一旁,目光微微移开,笑得心虚,便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当下轻轻咳嗽一声,十分坚定道:“今夜,我要去打酒。”
木已成舟,再追究已是没有意义,她可不是会吃亏的人,此番吃了这么大的亏,非得讨回来一点不可。
墨离也知再拦她怕是家都要被拆了,只好点点头,又伸手搂过她的腰,一下一下,力度拿捏的正好,白祈舒服的眯了眯眸子,靠在她的肩头,似漫不经心的随意说道:“你若是想回九黎,我也不拦你,只不过...”
她忽然提起这事,墨离心头不免一动,只听师傅姐姐慢悠悠的说出下半句。
“你还得在这里等一个人,若是她醒过来了,你最好与她见上一见,再做打算。”
“谁?”
“你见了便知晓了。”
师傅姐姐不说,她便也不好追问不休,只得作罢,想来时候到了自然便会知晓。
今日便是七月半,鬼门大开,白日里也是阴风阵阵,阴暗处鬼影憧憧,有人拿着纸钱站在路口挥洒,口中叨念不休,雪白的糯米饭上插着三炷香,烟丝缥缈,若隐若现。
狭长的街道上,不知有多少游魂徘徊,墨离牵着师傅姐姐手,在路口驻足了一会。
也不知是不是她入过地府一遭,现下不必开天眼也能将阴鬼魔物看得一清二楚,虽说这条路确实通向阴司,但入鬼关的路千千万万,谁也不知哪条路才会到鬼市,毕竟黄泉那般大,这些路口便如同蜂巢上的一个一个小口,虽曲折幽长,但终归是能到达目的地的。
捏了捏师傅姐姐的手,她眼中有几分担忧,思来想去,才缓缓道:“要不,你先回去,酒我去给你打,如何?”
此言一出,她便觉得白祈的目光斜了过来,凉凉的。
“你这般,莫不是...”
墨离急忙打住她的话头,“我不是!我没有!”
“那便一起去。”白祈抓紧了她的手,不论如何也不放开。
只能在心里无奈叹气,现下是真的毫无办法了,只能随这酒鬼去了。
街道如羊肠,走着走着,便愈发觉得四周诡物盘踞,且千篇一律的景色开始模糊变换,又听得远处的尖利咆哮转瞬即近,那双平静的墨色眸子终于露出了一丝寒意。
一抹红色的影子赫然出现在身侧,面目全非的厉鬼张牙舞爪,墨离眸光一凛,一脚踏在地上,黑龙幻影顿时从脊柱中飞舞旋转而出,盘绕在她腰身肩头,龙吼嘹亮,其势霸道,四周诡物一时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师傅姐姐,你没事罢?”她一边颇为关切的将白祈抱进了自己怀里,一边接着道:“昨夜才行过那个...啥...今日可千万别被鬼气沾染上了。”
白祈一张脸绷的做不出表情,这有几分受用,又有几分不受用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两人就这般贴得紧紧的一路朝前走去,也不知走了多远,终于面前的景色不再重复,街道墙壁上也出现了斑驳的红绿之色,脚下青石板砖渗出点点黄色的液体,墨离这才发觉,这条路竟然是通向冥河的。
而冥河在后,鬼市在前,这般想来,入了冥河后还得再走一段回头路才能看见鬼市。
三年前的天怒黄泉,冥河倒流的景象还历历在目,不过此时此刻,冥河已经恢复了常态,只不过水流也显得缓慢平稳了许多,想来是那一场灾难过后,阎王们在河中豢养的诡物灭亡了不少,使得冥河看上去也不似以往那般凶险湍急。
冥河两旁的彼岸花依旧开得艳丽夺目,墨离盯着看了好大一会,才回神,悠悠叹道:“师傅姐姐,若是我变成了其中的一朵,你能不能寻得到?”
“再胡说八道就回去抄清心诀。”白祈毫不犹豫的回了她一句,墨离当即闭嘴,接着便被师傅姐姐牵着手头也不回的朝前走去。
有龙气护体,一路上再没有诡物敢招惹是非,不多时便看见了如海市蜃楼一般的鬼市,虽然迷幻缥缈,却是真实存在。
街道两旁,大红色的灯笼高高悬挂,鬼影仙人凡人人并杂,似三界共融的奇异景色。
老店好寻,还是那一处小小的店,两人刚踏入阴暗的店内,便听得一个阴沉却又充满怨气的声音在与老店家闲聊,他大饮了一口酒,将酒碗墩在桌上,碗中酒水摇晃,有几滴洒落在桌上,形成一圈酒渍,“真是倒了血霉,就光冥河这事,忙得我头都快大了,更别提那女人留下来的阴阳阵,害的我们十兄弟被酆都大帝骂的半死,别再让我见到她第二次,不然我拼了老命也要给她镇在地府,永世不得超生。”
“哦?是吗?”白祈的声音,不咸不淡,宛如局外人。
可这冷不丁的一下却差点让轮转王惊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他是做梦也没想到白祈还敢再来地府,也没想到会在自己常来的这家店里碰了个正着。
两人之间似有微妙的波动,白祈嘴角扬着一丝冷笑,伸手解开腰间的酒葫芦丢给老店家,淡淡道:“老样子,装满。”
老店家应了一声便转身掩进后厨打酒去了,店内除了她们三人再无其他,轮转王眼中沉着阴冷的光,缓缓站起身后,端着酒碗,一饮而尽。
“真是没想到,你竟然还敢再出现在阴司地府。”
“不过是我来打酒的一处地府,谈何敢不敢。”白祈淡然如水,可偏就是这副样子,惹得轮转王胸口窝了一团无名火。
他气极反笑,拍了拍手,连声道:“好好好,敢将我地府视若无物的,你是第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