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像不久之前那一日,也是这样的夜里,站在寒意拂面的阳台上,各怀心事。
经历了一轮生死的沈巍越发的沉默了,他慢慢抽着手里的烟,嘴里异常的苦。
“你知道就算修复了他的记忆,他也活不成了,与其耗费万千修为去救一个救不活的人,不如去救这个还能救活的人,对吧?”沈澈重重吸了一口烟。
“你真舍得啊!”他叹。
一直平和无动于衷的沈巍,终于在听完这句话后,脸上稍动了片刻,他捻灭的手里的烟头,觉得胸腔憋闷,似是被烟呛了嗓子,不住的咳嗽起来。
沈澈手里的烟已经燃到了尽头,他随手扔在脚下,踩灭了。
夜风吹乱无数人的心思,吹起尘埃里的记忆,事情的前因后果走到这一步终于明了,终究也是各自的选择,逆天改命也好,拂道而行也罢,该殁的人殁了,这趟天劫就算是过了。
只是说来惋惜,那个惊鸿一瞥的人,从此就要彻底在沈巍的心里除名了,或者说,永远都只能怀念,再也不会奢求他有一天会突然的出现,往后余生尽数年华,就只有相似的脸,而完全不同的人,即使赵云澜再入了轮回,有关昆仑的记忆也不会有了,他们成了真正的两个人。
沈澈与沈巍有一样的心情,他们都别无选择,如果非要二选一……亦或根本就没有二选一,保住赵云澜又何尝不是保住昆仑。昆仑连着沈巍的魂魄,靠着沈巍万年的神魂保住最后一口仙气,燃在永生结里,虽年年岁岁无法脱离,可又何尝不是一种别样的重逢?
记忆随神魂散去,昆仑万年磨砺过的魂魄,在沈巍的强行引渡下,保全了最后一丝。
沈巍是自私的,他自私的选择了朝夕相处的赵云澜,可他亦是别无选择的,如果他强行修复了他的记忆,那灭掉的天灯又谁去补?没有永生结,他就只能看着他神魂消散,永远殁于天地间。
曾经万年有念想可图,即使触不得,想不得,爱不得,却也知道他还在,轮回一世又一世,逃不出天地;如若殁了,沈巍那最后一点点念想就彻彻底底没有了,到时候,他该怎么做,才能平衡自己的心?
那灯里燃着他与昆仑的神魂,那丝缕神魂,又牵着人世的赵云澜,就算千年万年他们变得再不相同,宿命连在那里,是割不断的。
一切终于结束了。
其实,沈巍从天灯灭掉那刻开始,就隐约猜到了破劫的方法,可他不愿意,他不愿意赵云澜忍受那样的痛苦,不愿意他死,宁可燃在灯芯里,也盼望他能好好活着。天上一日,地上一年,他想他总能熬过片刻数月,等他生老病死,然而在他被强行召唤回来之时,他发现自己等不了了,他擅自拿走了他的戒指,让他以为自己真的死了,彻底死心,他私心里希望他陪着自己一起死,可又矛盾的希望他忘掉过去,好好生活。
人总是免不了俗的,我们渴望被人看见,又圣母般的希望他永远也看不见。
赵云澜的陨灭猝不及防,他感应到他生气消散,四魂忽然离位,沈澈的神力几乎全部耗在永生结上,必然无法剥离神魂。得知消息的那一刻,沈巍长久紧绷着的心,竟意外松了一口气,他知道他不会死,可当他看到他安静躺在床上,无声无息那一刻,他的心还是痛起来。
抉择在那一刻无声放大,手里沉甸甸的两颗心,紧紧逼着他,早已别无选择,然而真当分别的时候,他发现他远没有想象的平静。
昆仑缥缈的魂魄显在他身前,他依旧还是万年前的样子,他笑着,说小巍,你做的很好。
我做的很好!好吗?
说不清了,命数缠绕成一团乱麻,将他们紧紧捆绑。
真正的永生结,结成了。
他们终于彻彻底底融为一体,即使万年之后仍旧魂归大地,也还有一万年留给他们蹉跎。
万年之前,昆仑以身化灯为天下,万年之后,饶是以魂作结求长生,他终于也彻彻底底为了自己一次,沈巍该为他高兴。
只是这一次,不同于曾经千万次的分别,他们要永永远远的分开,那燃在天灯里的魂魄,与这留在人世的人再也没有相见的可能了。
宿命释然,缘尽于此,往后就只是沈巍与赵云澜的万千余生,没有昆仑,没有轮回,真正的永世长存。
沈巍低下头,夜色中看不清表情,纵然他选择了这看似完美无缺的结局,仍旧心中有愧,他愧对他,他将他嘱托的事全部完成了,却没能好好守住他。
沈澈拍了拍他的肩膀,大抵也能猜到他心里在想什么,他随意的笑了笑:“万事皆是因果,别多想了。既然事情结束了,我也该走了,再不修一修我的神力,我估计连路都走不动了。”
沈巍许久没有笑过了,他犹豫了许久,终于迟缓的露出一个笑容,他说:“谢谢。”
千言万语,都在这两个字里了。
沈澈摆了摆手,眼底划过一丝难以察觉的伤感,这一次,他真的要退场了。
这一生,纵使尽数修为耗掉,他仍旧觉得比自己曾经活过的千世万世都有意义。
他不会走,他留恋这繁华的红尘世间,即使世上恐已无良人让他寻,也好过他独身一人,住在那黄泉边上,千万年都是同一种色彩。他还有万千尘世想闯,他还想浪荡一生,醉生梦死,他无所期待,便也无所畏惧,那一小方别墅,足够他住了。
再见,哥哥,以及,曾经动过心的人。
赵云澜昏迷了将近三日才醒,这三日里,他的电话时不时响起,都是沈巍接的,其中有两通,来自赵云澜的母亲。电话那头的人听闻是沈巍时,一时紧张,连寒暄都有些僵硬,但沈巍感觉的到,他们的态度转变了,她询问了沈巍是何时回来的,什么时候方便来家里吃饭之类的,沈巍一丝不苟的回答了赵母的问题,这是这些天来,唯一值得开心的消息。
赵云澜是在午后醒来的,那时沈巍刚放好大白的猫粮,正准备起身把东西放回厨房,卧室里突然传来响声,放在床头柜上的玻璃杯碎了。他顾不得再去管别的,随手扔下猫粮,迅速冲进了房间,然而一进门,就看见一脸茫然的赵云澜呆坐在床上,他似是睡得太久了,见沈巍进来,久久都回不过神。
终于,他缓慢的眨了眨眼,道:“沈老师?”
沈巍说不清听见赵云澜声音那刻是什么心情,只想一味的拥抱他,将人紧紧抱在怀里,抱很久,不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