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朋友啊。”林未眠一本正经的脸。
她这样说,甄世宝反倒丝毫没有往那方面想,以为她是开玩笑。他记得他高中到大学时期的许多女同学,无论上哪儿去都喜欢拖着要好的闺蜜,想必到了现在,这个风气依旧是有的。他含笑朝佳期再看了几眼,点头,“女朋友太漂亮了点,你们这盛产美女呢。”
林未眠觉得他虽然一直在笑,嘴角却有些僵硬,显得有点勉强,心里也就突突的,不安生。只怕妈妈那边还是有不好的事情。拉着佳期坐下,坐等小宝坦白。
桌上铺着浅黄的桌布,是带闪的缎子,闪出一朵朵的并蒂莲。桌子正中央清酒瓶式样的乳白色花瓶里,用清水养着一枝白玫瑰。白玫瑰是这样的,一大捧簇拥在一起,会令人十分惊艳。但这样子一朵两朵的,细看依旧是极美的,却因为不成气候,反而显得孤清。
佳期看菜单的时候,林未眠就在一旁看桌布上的图案,一面问甄世宝到底什么事。
小宝从身边一张椅子上拿过一样东西,原来是个画夹,起首一张画的是林未眠与云筱在桌前对坐着下象棋的情景。
那是除夕夜的时候,人生地不熟,没什么庆祝活动,林未眠本来在一边玩手机的,见云筱和甄世宝两个玩棋玩得津津有味,令她手机里的动漫都黯然失色,于是死缠着两人教她。教会了徒弟饿死了师傅。学了几手后,林未眠就技痒难耐,踢走了甄世宝,拉着老妈玩,把她杀得片甲不留。
甄世宝那时候向云筱献媚,说她俩坐在一起像两姐妹。
云筱就开玩笑说,那你替我们画一张。
没想到他还真的画了。
是一张油画,妈妈与她都精神紧张,一个蹙眉一个托腮,好胜心切四个大字写在各自的脸上,却又都不失女性美,轮廓很是温柔。林未眠看了不觉耸然动容,她第一次见画像与真人这么酷肖的,道了谢,收下这份礼物,问道:“难道你是特意来送画和请吃饭?”
——想顺口嘲笑他一番:其实云筱选择伴侣不太会考虑她这个女儿的意见,云筱女士恰好是那种经济独立审美自由精神也奔放的先锋派现代女郎,况且她已经认可了甄世宝了,他大可以不必为她费这些周章来曲径通幽。然而对面的“小宝”同志,神色意外地肃穆,吃个饭像预备党员要宣誓似的,那一份端方稳重,比起初见,说是换了个人也不为过。
甄世宝说自己要出去深造两年,以后见不见得着是未知数,这画留在他手上也是烫手,不如给了林未眠,也顺路告个别。这才有这顿饭。
林未眠赶忙问:“你出去?那我妈知道吗?”
对面的男人端起面前的杯子,喝了一口水,微笑:“她自然是知道的。”
晚上回家,林未眠就给云筱女士打电话,求证这件事,得到的答复却是“大人的事情你少操心,把自己顾好就行了。”
林未眠挂了电话越发地沉默。她觉得有一点滑稽。妈妈不关心她早恋不早恋。她却要为她的交友情况忧心。到底谁是妈妈谁是女儿呢。
佳期的看法是,云阿姨当然是与这位先生闹了意见。林未眠正烦恼,就懒得自己动脑,进一步问原因。佳期分析道,这幅画,他要送的话,怎么不直接送给云筱本人,即使要送给林未眠,也可以托她回来晋城时转交,何必跑这么大老远来,巴巴儿地送一幅画。想必是这位先生很珍重这幅画,或者换句话说,他很珍重这幅画记录的那一天。但是云阿姨却已经不在意了,甚至都不愿意当作临别礼物收下来。所以他只有来亲手送给她。因为她也是那一天的见证人。
林未眠听了觉得有理,咋舌道:“难道是分手啦?不应该啊,我妈很喜欢他的。为了他连高管范儿都丢了,整天装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娇嗲嗲的。”
佳期不语,半晌点头,“也许是闹别扭吧。”
“哼。”林未眠嘟起了嘴,“肯定是这个人对不起我妈,他们搞艺术的人都是这样的,拈花惹草,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又是什么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为什么会有三千?渣得文艺一点就不叫渣了吗,真是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我妈给他点颜色瞧也好——早知道这样,就不理他了。哎……”
她在那里懊悔无及地絮絮诉说着,已经一锤定音给人定了性。佳期默默倾听,既为她一连串没有事实根据的指控感到好笑,一方面又不敢笑她,因为她此时的心情只怕并不太好。她也未必真相信自己说的,只是她需要一个让自己母亲无辜的真相。也即是云筱女士没有辜负别人,只是看走了眼,遇人不淑。
林未眠嘀咕完了,一颗心直沉下去,对那幅小小的油画也就失却了一半的敬意,随手把它收在房间的衣柜里,也没装裱什么的,等于是打进冷宫了。她暗暗地生着气,想起来去年中秋节初次看到这个人,就不喜欢他,中途对他改观过,到头来还是这样。第一印象果然奇准。
夏日既尽,距离中秋还略有一段时间,却到了顾婕的整生日。
生日宴会在老宅子里举办。
恰逢周日,林未眠、谢佳期还有弟弟佳树都被叫过去庆生。
中午的生日宴是家人共度,晚上的酒会才是重头戏。吃过午饭,午休时间,林未眠装着在佳期房间睡着了,其实却偷偷地跑到了他们家的大书房去找书看。她前不久写的第二篇稿子,卡卡也非常够意思地给她义务校对,过了初审,等候终审中。她这时又在酝酿第三个小故事了。有关于唐朝时候的科举制度和行政制度,她只有一知半解,但是又非用不可,所以悄摸摸来查资料。
佳期家里的这间书房非常有气派。当年她爷爷是有志于学的,可惜在他父亲那一辈家道中落,穷得供不起两个孩子,所以佳期的爷爷明明学业更好,却硬是把机会让给了弟弟,自己早早出去找工作,后来有了一点积蓄,就转投地产行业,由此发迹。白手起家,生意越做越大,老人家付出的代价是身体健康,到了生命的最后几年,他还在一直感慨少年时代没读够书,虽说世上难有两全法,但遗憾却是实实在在的,不容忽视。尤其是到了生的尽头,人更加难以规避终其一生内心真正的渴望。佳期她爸于是给老人家辟了一个特别大的读书室,他喜看的各类经史子集都有,外加各时期的中外小说。
这规模算是一个小型图书馆吧。佳期说了,里边的藏书她可以随意看。
书房分为泾渭分明的南北两部分,南部有三面是落地窗,光线充足,有办公桌椅。北部却是处在暗地里,立着几个将及天花板的褐色大书架子,每个架子又分了七层,密密麻麻整整齐齐地码着书。
林未眠站在最里边那个大书架跟前,踩着小梯子上去拿书,冷不防却听见开门关门的声音,还来不及开口表明自己在这里,却听见那边一把光火的质问声,“是你,真是你?谢佳期?”
却是谢沐。
他们父女二人在争吵,她这时候出声,毕竟不太好,于是干脆屏息静气,假装自己不在这里。反正她不偷听就是了。
可是偷听这件事由不得人的。她两只手里捧着书,放下的话就有了动静,过了好几分钟,这时候再被发现反而不好交代了。因此双手只能紧紧搂着胸前的书本,任凭两人的对话钻进耳朵里边来。
谢沐的声音带着笑意:“你弟弟旧病复发,你不制止,也不告诉我和你妈,也就算了,你还帮他瞒着,为他找门路,你这不是助纣为虐?为虎作伥?”
佳期说:“他没病。”
“没病?他如果完全堕落了,你又有什么好处?”谢沐声音骤然收缩,变得冷冰冰的,“你打的什么算盘?”
林未眠怔了一怔,蓦地打了个寒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