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连着周末休三天。我没有回家。我爸还气我,没说不让我回家,就是语气特不待见我。我寻思让他“放空”两天,我去医院看看陆乘风。
怎么说这事?作为晚辈,我看着陆乘风蜷缩在床上的样子,我开始觉得或许仇恨不再重要了。以前好好的一个人,现在就放在我面前慢慢衰弱,我看着看着“斗志”突然就跟随着瓦解了。世间之事悲欢离合,阴晴圆缺,到了这一步,好像是时候都该放下了。
我怀疑过陆乘风的病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现在看来,似乎是很真了。他蜷缩在床上没动的时候,眼泪就那么落下来,滑过鼻梁又淌过眼袋,以侧流的姿势迅速斜落下来。速度快得我几乎没反应过来那是眼泪。我削苹果给他吃的时候他还好好的,一转眼我去洗个手的功夫再出来,他就躺床上哭了。我对这个病不了解,不知道难受到什么程度,但是看着一个大男人在我面前流眼泪,我觉得……虽然从不当他是生父,但我也不是生性薄凉之人,看见他的眼泪,我确实起了怜悯之心。
我问他,“你很疼吗?”
陆乘风摇着头说,“看见你就不疼了。”
真话很疼,或者假话不疼,我都好受点。看见你就不疼了,我心里难受。
他一向喜欢巴着我说话。以前我可以心态敞亮地鄙视他,现在说不出这样的话来了。
我问沈颜这病到底能不能治,好不好治疗。沈颜总是说:“哎呀别劳心了,真的。你别管了,你也够累了。”
我让她说的挺莫名,我说,“我这还没做什么,我怎么就累了?”
沈颜揽着我的肩,哄小朋友的口气,“你怎么不累了?你要准备出国,你还有自己的感情问题要操心。”
“唉,啧。”我都给她说惆怅了,“你怎么总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我嘛,就是忠言逆耳利于行,良药苦口利于病。”
“呸你个不要脸的!”
沈颜用指节敲打着我的脑门,“要脸我能追到你??”
“我什么时候让你追到了?”
“那我更得不要脸了。”
我不想跟这个不要脸的人讲话了。我贴着医院走廊的墙壁蹲下来,我抱着膝盖头想,我是不是该回去和易溪道歉?
心里两个小人儿在打架。
一个说,“你道什么歉?你做错了什么?凭什么就道歉了?倒哪门子的歉?”
一个说,“你非得论出个谁对谁错吗?两个人在一起有明确的是非线吗?你就应该过去良好态度道歉,聆听姿态回收。”
俩人扭打得鼻青脸肿,气氛正僵持,沈颜过来扯着我的胳膊要我起来,“干嘛你,蹲地上想什么?”
我动了下胳膊,没给她拉起来,依旧贴墙壁蹲着。沈颜见状就妥协似的跟我一起蹲了。
挨得近了,沈颜身上的香水味就往我鼻子里钻。同一款香水味,有时候是宁神效果,有时候是魅惑效果,有时候是烦上加躁的效果。
我说,“你走开。”说着这话,我往旁边挪动了一些。沈颜又挨过来,“怎么,讨厌我?”
要说讨厌,我又没真讨厌她。我泄了一口长气,扭头看她,眼皮也随之往下搭拉。她蹲着是把高跟鞋脱了,我蹲着是还穿了高跟鞋。
我说,“你脚不凉吗?把鞋穿上。”
她说,“我关节有点痛!脱了蹲舒服!”
我往后缩了下脖子,“痛就痛说这么大声干什么?那你起来啊,不能蹲还蹲。”
她说,“那不行,我得陪着你蹲,我看得出来你有点伤心。”
我站起来,把她也给拉起来。我说,“我不伤心。”的时候,她正好低头把鞋穿起来了。她抬头的时候又跟我平肩了。
“你不伤心就好。”她把掌心攀附上来,大加拇指的指腹摩挲着我侧边脸颊,我躲了一下。刚有躲开的动作,她另一只手就搭上了我的侧脖颈,不让我动弹,“你一伤心脸颊都跟着往里凹陷。”
我拉下她的手,“我那是吸脸颊,思考的习惯性动作。”
她又覆上来,指腹往我脸颊窝里杵了一下,“乱讲,你明明是伤心。”
我又给她拿掉了,“你也乱讲,你明明是吃豆腐。”
她这回没动了,就原地嗤嗤地笑,“诶,吃你一口豆腐真不容易。”
我无奈了。我往廊道边走了两步,走到有扶手的地方。我挨着大理石材质的扶手,有冷风往我耳边吹,我绾了下头发,“你为什么喜欢我啊?”
我没回头。她也没跟上来。她站在距我大概两米远的地方,看着我。我没回头也能感知到她的视线是朝我这边望的。这时候的廊道没什么人,有人也距离我们很远。我这么问她,她也就站着原地回答我。
她用没有半点精神的语调说,“我喜欢你什么?我也不知道。大概……开始的时候是觉得你像乘风。我不瞒着你,我心里还有他。直到现在。但已经没那么多了,现在……说放不下吧,也就是二十多年的纠缠。我喜欢你什么呢?除开相貌这件事情,我喜欢你这个人。喜欢看见你这个人。看见你这个人的时候,我心里头愉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