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谢樊的心目中,他从小到大傅敏都是无所不能的,出了多大的事情母亲都能兜住,即使侯府倒了,进了监狱,母亲肯定也还有后招——他心里就是这样想的,直到现在才察觉出不对劲来。
谢樊惊愕之下声音越来越大,傅敏心如火烧,很不想承认,却不得不说:“你小声点!别忘了你自己还是逃犯!”
这句话其实就等于默认了白亦陵的身份,谢樊不敢置信,喃喃地说:“怎么可能,他居然是公主的儿子?他的命也太好了!咱们侯府在的时候,侯府是他的,现在侯府倒了,他又成了镇国公府的人,凭什么啊!”
他猛地转向傅敏:“娘,你知道吗,我刚才来的时候就听说,为了补偿他,皇上好像说什么没了一个侯位,那就再封一个侯位,还要将他调到兵部……我本来还不信,现在好事都让他占了,我怎么办!”
傅敏听着儿子的声声抱怨,心里又酸又苦,这话哪怕是听上一遍都让她觉得像被揭掉了一层皮,简直恨得牙痒痒,偏生现在自己身在牢笼,全身皮开肉绽,简直像是一只困兽,纵然有多少心思也无力施展。
想到这里,傅敏简直想嚎啕大哭,但碍着谢樊还在跟前,她又不能这样做,只急急地说道:“你还是小心着点,赶紧从这里出去吧。想办法见你舅舅一面,无论他说什么都别辩解,只管哭着哀求他可怜可怜咱们母子,只要他肯出手把娘弄出去,娘早晚能想法子让咱们都过上舒服日子!”
谢樊有几分心动,却又犹犹豫豫:“可是我还听人说,就因为你做的那些事,这京都里都传遍了傅家女儿是‘毒妇’的名声,两个姐姐刚被人退了亲,舅舅肯定很生气,我这样做,真的有用吗?”
傅敏还不知道这件事,她本来就气急,再这样听谢樊一说,顿时觉得喉头一股血腥气直涌了上来,眼前发黑,险些晕倒。
偏偏就在这时,忽然有一群差人乱哄哄地冲进了地牢,径直向着傅敏这边的牢房过来,隐隐还能听见有人喊着“在那里”、“就是他”等等。
傅敏心中陡然升起一种不祥的感觉,她顾不得说别的,慌乱地推着谢樊,说道:“快走!快走!”
谢樊也感觉出事情不对,慌慌张张,没头苍蝇似地转了一圈,却不知道应该往哪个方向跑,急得快要哭出来,还没等他们母子想出来办法,已经有一个人高喝道:“此人就是在逃罪犯,还不赶快将他拿下!”
谢樊大吃一惊,已经有好几个差人冲上来将他按倒在地,连傅敏都在撕扯当中被推倒了。
谢樊的脸都被吓白了,被人推搡着向外走去,他不由涕泪齐流,嚎哭道:“娘,娘,救命啊!”
傅敏的心都要碎了,面对自己的孩子,她几乎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拼命上前哀求拉拽,想要将谢樊给救出来,这当然不会成功。
傅敏心头发紧,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她已经失去了一切,现在这个孩子是她仅剩下的,听到谢樊的哭泣哀求,看见他被差人打骂推搡,傅敏再也无法保持理智,近乎癫狂地揪着儿子不放,大声撕喊道:“放开他!放开他!我只有他了,求求你们放过他吧!”
一个差人眼看她就像疯狗一样,竟然跟着押送的队伍一直出了地牢来到外面,不耐烦起来,用足了力气狠狠一推,骂道:“死娘们,别碍事,还不滚回去!”
傅敏本来就头晕眼花,身体也虚弱到了极点,被他一推,身子跌了出去,脑袋“咚”地一声撞在了墙上,头破血流,竟然就此不动弹了。
那个差人脚步一顿,有点心虚:“不会是死了吧?我可没想杀她!”
旁边的人催促道:“那就算了,说到底也是地牢的人监管不力,不关咱们的事,快走吧!”
“就是就是,看这女人又脏又臭的,不知道做了什么缺德事才下狱,死了也活该。总之咱们这回抓到了逃犯,就是有功,管旁的做什么!”
谢樊惨叫道:“娘!娘!你起来啊,救命啊!”
他叫了没几声,就被人抽了一个耳光堵住嘴,硬是拖走了。
因为傅敏的身上又脏又臭,又是个身受重伤的虚弱女人,以至于押送谢樊的人甚至都不愿意过去再仔细检查一下——其实她还剩了一口气。
只是这一口气也维持不了多久了,先是被陆茉鞭打,又受了杖刑,傅敏素来养尊处优,身体毫无抵抗能力,那些伤口在肮脏的牢房中化脓腐烂,本来就已经让她的身体状况非常堪忧。
这回又被官差推到墙上撞破了头,血水从额角的伤口处流了下来,模糊了她的视线。
傅敏强忍住头部传来的一阵阵眩晕,努力瞪大眼睛看着谢樊哭哭啼啼被官差押走,她的眼泪也混合着血水大颗大颗地落了下来,想喊却发不出声音。
过了好半天,那种眩晕感消失了一些,傅敏的双手用力抠住地面,向着前方爬了一点,随着她的动作,之前稍稍愈合的伤口全部崩开,身下拖出长长的血迹。
她忍不住又哭了起来。太疼了,她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痛苦。体力正在急剧流失,暮春温暖的晚上却让人感觉冰寒彻骨。可她不想死,她不甘心啊!她还要救她的儿子!
似乎听见不远处传来脚步声,傅敏连忙抬起一只手,徒劳地向着前方抓去,她向大声呼声,发出的声音却喑哑而又微弱:“救我……救命……”
可惜紧接着,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伴随着脚步声轻快地响起:“六哥,其实你今天会拒绝调往兵部,仍要留在北巡检司,我还挺惊讶的。那边到底要比咱们这里轻快些。”
傅敏的呼吸一滞,刚刚伸出去的手猛地收回来,紧紧按住自己的嘴巴,好在她本来就趴在墙边一堆乱七八糟的杂物当中,如果不出声,也不会有人注意。
另一个说话的人果然是白亦陵,他轻轻笑了一声,道:“舍不得你们不行么?就这么想让我走?”
卢宏笑道:“你说哪去了。不想让你走,不也不想让你过去劳累。前几天刚刚又是吐血又是晕倒的,怎么也应该养上一阵才好。”
白亦陵道:“等胡蓬抓住了我就歇,现在案子办到一半丢开手,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常彦博在旁边接口笑道:“我看现在也用不着六哥自己动手了,盛家这几天可算是让我开了眼界。镇国公和那几位盛公子都恨不得亲自挽袖子上阵替你办差,连带我们都被惯坏了……”
他说的是实情。皇上处置了傅家和永定侯府之后,为了给白亦陵补偿,竟然直接将醴陵划给他作为封地,封他为醴陵侯。晋国爵位和官职兼任的情况不少,只是他人被称呼时一般都以爵位优先,白亦陵这边则是被叫惯了指挥使,所以大多数人都没有改口。
这样一来,盛家的三名嫡子中,长子盛铎被封为郡王,次子盛知将来要接任镇国公的位置,白亦陵这个小儿子也封了侯爵之位,满门显赫。其中原因一半是皇上挂念旧情爱惜盛家,另一半则是不愿坐视朝中临漳王独大,有意培植其他势力了。
除此之外,皇上又询问白亦陵是否有意调入兵部,那里相比北巡检司要安逸很多。白亦陵自己不愿意,盛家也没有勉强他,只是几日来每天流水一样地往这边搬东西,从吃的到用的,布置的精细妥帖,弄得整个北巡检司都沾了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