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仙抬眼瞧瞧花匠的神色,见他嘴上说得满不在乎,其实满脸都是心疼。神仙寞然,心中似想起了什么往事,不免唏嘘。
“其实你是想保护那个小孩子吧?”神仙不轻不重地点破了,绕道他身后去给他渡气,神色平淡,语气蔼然。
花匠略是一惊,愣了一下,还是垂眸承认了。
神仙笑了:“算你们还是有眼色,那才是乌罕那提氏的后人,外头那个不知哪里来的女人居然也敢冒充她祖宗!”
神仙的声音低低的,带着笑意,在他看来无比正常的话被花匠听在耳朵里,却犹如晴天霹雳,在耳边轰然炸响,直叫人浑身僵硬、血冷如冰。
花匠咬紧了嘴唇,攥紧膝上的衣裳,压低声音警告:“仙人,您不太懂得凡人的事情,这话可不能乱说。”
“是不是乱说,你们自己去琢磨吧。”神仙无所谓地说,“我睡得太久了,不懂你们这些人情世故。但是,如果有人胆敢亵渎乌罕那提的名号,那我定是跟她没完。”
神仙咬字清晰,声音虽低但是铿锵有力,乌罕那提四个字被他咬死了,就像是捧在手心的宝贝,可远观不可亵玩。
花匠蹙起了眉头,闭上了眼晴平复内心的风云。早些前丞相就讲过童子的身世了,来自北疆以北,与图甘达莫一样的白头发,这些,都足以证明童子绝对不会是一个落难孤儿这么简单。
现在又有个活神仙站出来说乌罕那提是假冒的,神仙不屑于人间事,也没有必要说谎。那异族真正的王,究竟是谁?
牢房外传来笙歌乐舞,这中秋宴会,分明就是一场鸿门宴!广陵王、丞相、异族、皇帝……夕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
狱外,掌印拢着朱红曳撒,一手扣着自己的腰带,正与丞相交谈着什么。
掌印离开殿前的时候,丞相可都是看在眼里。他掂着一块莲蓉月饼思量着,再想起方才屏风后那个人影,忽地明白什么,小坐片刻之后就起身离开了坐席。
丞相离开的时候看了看将军,见他正在与旁边的大人低声交谈,几个舞姬正好挡住了他的视线。丞相紧了紧拳头,还是不动声色地离开了。
将军再一转头时,丞相座位上已经空着了,几盘糕点摆在上面,没见有人动过的样子。还有一杯大吉岭茶,新添的,正冒着热气。
这是去哪里了?怎么也不打个招呼。将军心里酸酸地想着,晃晃手中的酒杯,无心再去听人说笑了,堂上歌女唱的曲子,他硬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他怎么样?”丞相站在阴影里,掖着袖子询问。
掌印似乎是面上带喜:“方才不知为何突然发狂,不过幸好有神仙相助,杀死了怪物,此时人已无大碍,只是不知何时会醒。”
丞相转过视线,抬手抚弄一下宫墙旁的桂花,半眯着眼睛道:“无碍便好,有上游道长照看着,也还是妥当。可有伤着什么人?叫大夫了么?”
掌印犹豫了一下,方才如实回答:“之前进去过两个人,一个男子带着一个小孩,说是来送些饭菜,想来应该是亲戚。后来就他就发狂了,男子被咬伤,小孩无恙。”
丞相愣了一下,忙询问掌印这两人是何样貌。掌印一一回答了,丞相才放下心来。他笼着两袖,仰头去看桂花树,阳光穿过树叶缝隙落进他的眼睛里。
“相爷,要把那两人叫出来吗?”掌印瞧着丞相脸色的变化,试探道。
“无妨,”暖风吹起丞相的头发,带来闷热的气息,“就让他们在里头吧,神仙杀掉了怪物,应当不会再出事了。而且…….他们也挺想他的。”
丞相的声音有些飘渺,又有种心中一块大石终于落地的放松。他望着宫道,两边绿柳,琉璃瓦和金银花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他的神情似云开见月、雨后初晴。
“叫你的人给他们留个方便,中秋了,是该聚一聚。”丞相声线叹然,在桂花香里缱绻婉转,不知是在说给谁人听。
中途皇帝下去歇息,将军也离了坐席。丞相去了这么久还没回来,将军心里着急。丞相不是被赐婚了么,这会儿不声不响地离开了,保不准就是去找公主了!
这样一想,将军心里更是生气了。他翁渭侨是经历过战场的人,脾气一上来压都压不住,要是被他当场抓到,扒他一层皮!
将军这样想着,不知转过了几处回廊。宫里假山花木层叠耸翠,碧瓦雕甍斜里逸出。抄手游廊涂着金漆,斗拱下绘着靛蓝的彩画,紫藤花从垂花门上头落下来,将军瞧着这花姿色可喜,驻足观望了一会儿。
没等他挪步,院子里头就走出来一人,将军心里一惊,转过眼梢定睛去瞧,紫藤花层层叠叠,那人自廊前花下经过,衣袂堆绣,扶冠爵牟。
这样的身姿,帝都是很少见的,若是见着了,那也一定是丞相了。
“相爷!”将军提袍,不管之前心里多别扭,看到丞相的身影,他心下还是有点的欢喜的。
只是前面那人像是没有听到一样,拂袖往另一边走,不曾回头。
将军心里骂一句果然又是摆他脸色,他腿长,跨上几步:“相爷!您且等一等……鹤山!”
一伸手拉住了那人的手臂,只是虚虚地拢着,不敢用力。这下那人终于转身了,却一抬臂将自己的手抽出来,俯身见礼:“刚才还疑惑是谁直呼本官的名字,原来是将军啊。”
将军被这突如其来的一个礼搞得不知所措,自从他与丞相在一起之后,两人之间也不见得有那么多规矩了。今天这是怎么了?突然变得这么客气起来?
虞景明行过礼之后就直起身,他身量容貌都与晏翎九分相像,身上穿着的官服也是晏翎今天穿的那套。虞景明与将军对视,他拢在袖子里的手指微微收紧,压抑住心中的慌张,面上镇定自若。
将军看面前这人的表情,淡漠、疏远,就像是寻常同僚相见似的,未见有半分情意在里头。他心里疑惑,这是怎么了?他翁渭侨又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
“将军,叫住本官有什么事么?”虞景明先发制人,退开一步,客气道,“本官还有要事在身,耽误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