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见故人,陈年旧事涌上心头。丞相忽然觉得天气阴暗下来,瓢泼大雨打在自己脸上,他闻到浓烈的血腥味,青砖石墙上血迹斑驳,墙头开着一簇蓝色的小花。
脑中忽有电闪雷鸣,全身的血都被点燃了似的,恨不得现在就用链剑将其绞碎。
濮季松笑着走上前来,一摇一摆摇曳生姿。他目不转睛地盯着丞相的脸,而后拱袖施礼:“奴婢见过丞相大人。”
一股安息香的味道飘起来,丞相闻见了,一阵恶心劲翻上来。他脸色白了白,双手一下子握紧了,佯装不在意地与濮季松对视,微微一笑叫他免礼。
濮季松一哂:“多日不见,相爷恐怕都忘了奴婢吧?”
“濮公公久居深宫,本官兴许见过一回,位卑之人太多,本官记不过来。”
然而濮季松像是对丞相的讽刺充耳不闻,他上前来一点,仔细瞧了瞧丞相的面容,忽而像是恍然大悟道:“奴婢在北疆当监军的时候,听人说起军营里来了个奇人,跟丞相您长得九分相似。您说说,这可不是缘分么!”
丞相皮笑肉不笑,强忍住心头的恶心和杀人的冲动,安稳如常:“公公在边关依旧尽心尽责,那本官也就放心了。回头在皇上面前替公公美言几句,保不准公公下个月就升将军了呢。”
濮季松嘻笑一声,叠着双手看向别处。两人之间的刀光剑影旁人又如何看不出来,掌印打发了秉笔,转身进了殿中去。
秉笔无法,只得招呼了濮季松:“进殿去吧,别耽误了正事!”
“是,干爹。”濮季松应一声,跟在秉笔后头,抬腿跨进了殿门。
丞相振袖离去,乌纱帽端庄整肃,他的眉宇间蒙上了一层阴云,嘴角紧绷,长眉凌厉。他步履铿锵,气势排山倒海。
濮季松状若无意地回头一瞥,眼神如水,日光照亮了他阴恻恻的半张脸。
☆、聚散
将军上殿的时候,宫女正给丞相倒上一杯茶。丞相垂眸闻了闻,好像是大吉岭茶的味道,他唇边浮上笑意,轻轻巧巧地刮去了茶水上的浮沫。
宾客多少已入座,来往的官员们穿着各色的官服,他们有的是尚书,有的是侍郎,补子上的孔雀和雉鸡相得益彰。皇帝还没有来,官员们端着酒杯谈笑。
丞相静静地坐在上首,斜靠着扶手,目光落在腰带旁一个珠玉锦囊上,目光暖暖的,似乎想起了什么桂花一般醉人的心事。
把锦囊取下来,凑在鼻尖前闻了闻,心上萦绕起渺茫的花香来。
忽地殿外有太监扯着嗓子喊“北疆守将到”,丞相凛了一下,坐直了些身子,转头瞧着外头的光景。他手里握着那个锦囊,满心都是憧憬的情思。
将军上殿来,丞相一眼就瞧见了他官服前襟绣着的雄狮,罗衫迎春风,麒麟腰带红。将军身段高挑,肩背挺直,常年行军打仗,又是出生于世家大族,眉眼里都是与生俱来的坚毅和宁静。
丞相的目光挪不开了,将军绯衣大带的样子他不是没瞧见过,只是这般渊亭岳峙的模样狠狠地把丞相的心抓了一把。仿佛他身后站着千军万马,手执旌旗,号令三军,瀚海阑干百丈冰,愁云惨淡万里凝。
将军一一与同僚见礼,宫女来给他倒上酒,将军笑眼盈盈地接过了,弯腰与一侧众人玩笑两句。将军笑起来开朗豁达,好似北疆的原野。
但丞相可没有这么豁达,至少在将军面前,他从来都是小心眼的。瞅着将军跟别人谈笑风生去了,都没正眼瞧他,丞相心里酸得如吃了一大口生梅子。
其实也不是将军故意不瞧他,将军面上看起来风轻云淡的样子,其实心里慌乱得不行。昨晚他知道了丞相被赐婚的事,一夜无眠。他不敢看丞相的眼睛,怕看上一眼就陷在里面,心中裂开的缝里又流出悲伤来。
丞相不轻不重地把茶杯搁在面前的桌子上,挑剔地瞧瞧面前摆着的几样果盘,撇起了眉毛。转身凑近旁边的杨大人一点,向他借了一盘核桃酥。
将军那厢正举杯庆贺呢,其实眼梢一直往丞相这边瞟。见丞相公然在他眼皮子底下问别的人借东西,将军心里一阵气结,重重地咳了一声。
丞相的诡计又得逞了,他心里暗暗地笑了笑。将军掩着嘴唇,一手端着酒杯,目光越过十多步的距离看向他,万千的情绪都藏在里面。
再玩下去就要过头了,这一点丞相还是知道的。他伸着两个指头在核桃酥盘子里挑拣两下,一撇嘴,把盘子扽在了杨大人的手边。
“相爷,您为何不吃?”杨大人略感惊奇,询问道。
丞相促狭地笑笑,语气蔼然:“兴许是别的东西太美味,本官竟有些饱了。”
杨大人不能理解丞相的意思,只得装作了然的样子笑笑,也就不再言语。丞相心满意足地坐回椅子里,一手搁在桌板上,抬眼与将军对视。
将军看见了他手中抚弄着一个什么物事,仔细看了,才知是自己送他的那个锦囊,里面装着风干的桂花,挂在衣服上熏香醉人。
这一下,眉梢终于飞上了情意。将军眼中溢出了暖流,抿唇笑着,低眉喝一口酒来掩盖自己的情绪。赐婚给他的带来的惶恐略微消减了一些,毕竟他喜欢的人,做事从来不会出纰漏。
“翁将军,您今儿个瞧起来,心情大好啊。”一旁刚来的林大人敬上一杯酒,瞅见将军面色和暖,弯下腰来打趣一番,“怎的,可是遇上了什么喜事?”
将军猛然一惊,忙抬袖回礼:“今儿中秋,可不就是一桩喜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