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轻微的脚步声,来者从屏风背后转出来。月光照在他的身上,影子遮去了屏风上的松山明月图。丞相看清楚了那人的脸,才松了一口气,翻身从榻上下来,披起一件薄薄的罩衣。
掌印走过去,从怀里摸出一个红木盒子,说:“将军给你的,被皇帝扣住,我现在给你换出来了。”
丞相的目光落在了盒子上,现在任何有关将军的一切都能提起他的兴趣。丞相抬手接过了,端在手心里,并没有马上打开。丞相看到掌印腰上系着明黄的秋葵玉,坠着火红的流苏。
掌印穿着漆黑的夜行衣,头发盘在头顶,靴子绑在腿上,一身利索。
丞相突然明白了秋葵玉的含义,事出反常必有妖,丞相是聪明人,自然能猜到其中的暗语。掌印看看丞相的神情,微微笑了一下,把秋葵玉解下来,揣进怀里。
“人来了没有?”丞相把红木盒子放进袖子里,问掌印。
“在路上了,可能还要一两天。”掌印低声说。
丞相搬了一把凉椅摆在东边的窗下,那里有微风徐来。丞相掖着袖子,让自己整个躺倒在椅子里,星光洒了他满身。
“能不能快一点,我一天都不能等了。”丞相的视线越过屋檐,一直到浩瀚的夜空,他听到湖上长风浩荡,还有不远处山里夜枭的叫声。
掌印无声无息地消失在黑暗里,丞相摇着蒲扇,打开红木盒子,把里面的信纸一张一张展开,慢慢地看了起来。
万籁俱寂,丞相这个时候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世界飞驰着离他远去。
“我简直想死你了。”丞相把信纸盖在自己脸上,闻到松烟的墨香。
他想起当初将军府递给他的请帖,上面写着他的名字,那分明就是将军的字迹。当初他还嫌弃这书法没什么特色,随手搁在了一边。
如果那次将军府的宴会上没有凉糕呢?丞相想,那我还会去吗?不会吧?如果我当初没有去,我现在想念的那个人……又该是谁呢?
“又该是谁呢?”丞相的声音从信纸下传来,喃喃似梦呓。
“你去哪里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皇帝说,侍女们正在为他更衣就寝。
掌印从从容容地走上来,婢女们看到他就自觉退下了,因为这是皇帝的规矩,有掌印在的时候,不需要别人在场。
“刚才下人做错了事,我去着手处理了一下。”
掌印换上了朱红绛紫的敞花大袖,一丝不苟,顾盼生辉。掌印来给皇帝换上丝绸睡袍,帮他把腰上的带子系好了,又帮他整理衣襟。
“不闹了,天晚了,睡吧。”掌印的声音带着缱绻的烟火气,在夜里格外安宁。
皇帝站在原地没有动,转而勾掉了掌印刚系好的腰带,前襟敞开着,突然抱住了掌印的腰。
“让朕抱一会儿,今晚就这样。”
掌印原本愣了一下,继而笑着摸摸皇帝的头发,把他的头靠在自己肩上,说:“臣,遵旨。”
☆、客行
瞿伏羲扶着柴蒲川在僻静的巷子里坐下来,挨着墙根,旁边开着淡蓝色的飞燕草,蒲川闻到苦苦的香气。
柴蒲川坐下来的时候牵连到了手臂上的伤口,一层鲜血又从布衣下渗出来。这已经是不知道第几次把伤口撕裂了,蒲川倒吸一口凉气,另一只手按住大臂上的刀口,血沫子从他的指缝间涌出来。
瞿伏羲神态焦灼地看着伤口,他只是个小孩子,对这种场面还真不知道如何应对。瞿伏羲小心翼翼地扳开蒲川的手,掀起他划破的衣袖仔细检查伤口。
蒲川头靠在斑驳的石墙上,额上密密的一层汗珠。他喘两口气,说:“把我的袖子撕成一条条的,然后绑在伤口上。”
“把袖子撕烂?你这身衣服价值不菲啊。”伏羲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指指蒲川身上的衣物,弹花缂丝的缎面,绣着烟雨游龙。
蒲川摆了摆手,吩咐他:“别扯这些没用的,衣服都是身外之物,回头再买一件就是了。快点,血要止不住了。”
瞿伏羲不再说话,他三两下扯碎了蒲川的衣袖,一条一条的,仔细绑在伤口上。伏羲下手很重,因为蒲川说叫他绑紧一点。蒲川疼得不得了,随手扯下旁边的飞燕草,咬住了,以此来转移注意力。
“刚才干嘛非要上去跟别人打?”伏羲问他,带着点嗔怪。
蒲川仰着头看巷子石墙后头露出来的柳树和大叶榆杨,一手取下咬在嘴里的飞燕草,略微喘了两下,才说:“那人是刀法高手啊,遇见高手当然要去切磋一番。更何况,他不是说了吗,上场就有钱拿。”
伏羲一边给布带子打结,一边抬眼看着柴蒲川的侧脸,蒲川半眯着眼睛,汗珠从他的额头上流下来,一直划过脸颊,滴落在衣襟上。伏羲垂下眼睫,掩盖住神情,淡淡地说:“有钱就不要命了吗?”
蒲川笑两声,春风拂面的样子,好像什么都没放在心上。蒲川用另一只手摸摸伏羲的脑袋,说:“我几斤几两,心里还是有数的。放心,送死的事我还是做不出来的。我这么年轻,还没活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