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以前彻莲情窍未开时,他只道这是个徒生一副风流面貌、实则死板迟钝的臭和尚,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也能从他口中听到如此撩人的情话来;虽然也心知自己平日里的情话更加甜腻得可怕,大美人显然只是跟他学了个皮毛,偏偏又无比真诚,饶是厚颜如他也听得有些害羞。
于是不免又情热起来,心满意足地抱住眼前的大美人道:“下一世我要做桃花仙人,莲儿便是我的红莲仙子。”
察觉到温软的热气拂在面上,痒痒的很是舒适,他微微侧头,轻而易举地吻上了自己最中意的红唇。
心知已无法再与鸣儿有更亲近的举动,彻莲便极享受这般单纯的唇齿相依,顺从地打开唇瓣被释迦玉吻得更深,轻浅而温柔地回应着他。
一吻毕,彻莲理了理他有些凌乱的外袍,见天色已是不早,便打算唤了他一同回屋去。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他隐约听到禅院外传来了渐行渐近的脚步声,虽然在这寂静的雪层中算不得太突兀,一听便是两个内功深厚的习武之人,却还是引起了他的警觉。
彻莲朝禅院外清幽的雪道看去,只见一黑一红两个披着斗篷雪帽的人影缓缓现出了身形来,脚步略显疲惫踌躇地在山间走着,隔得老远便同样发现了正屹立在禅房外的他们。
四目相对,披着红貂斗篷的女子忽然哇地一声哭出来,仿佛离弦的箭一般飞身上前,扑过来便抱住了释迦玉。
“鸣儿!!”
……
释迦玉吃了一惊:“娘?!”
越夫人紧紧地抱着他,一边哭一边点头,半晌抬起头来看到儿子如今这已生老态的俊美容颜,不禁哭得更凶了。
越天河在身后颇有些尴尬地看着自家夫人,眼见释迦玉也红了眼眶与娘亲抱头痛哭,这母子重逢的场面显然十分感人,心底却无比的混乱纠结。
这天下恐怕再找不出第二个同他一样既当儿子又当爹的奇遇人士,偏偏两者的时日又相差不多,教他一时间也想不出该以何种态度来面对释迦玉。
而越夫人毕竟心思单纯,只认定了释迦玉这一世是自己的亲骨肉,并未像夫君一样想太多,此时满心都是与亲儿相见的喜悦与疼惜,哭过之后便也欣慰起来,拉着他便要去问询这十年间的种种。
于是越天河在一旁干干地看了他们半晌,末了也只得道:“潮儿,外头天气寒凉,鸣儿,呃,爹……迦玉的身子可受不得冻,还是进去说吧。”
越夫人这才如梦初醒,赶紧将儿子身上的外袍裹紧了些,扯着夫君的袖子随他进了暖炉烧得正旺的禅房。彻莲看着他们的背影,原本欲跟上去的脚步顿了顿,心知不便打扰,只反手为他们掩上门,自己则站在庭院中继续看那两尊雪人。
……
见双亲如此匆忙地从江州赶来看他,释迦玉已猜到他们是从无我大师口中得知了一切的来龙去脉,心下暗暗叹了口气,不待越夫人发问,便主动歉疚地开了口:
“爹,娘,孩儿不孝,此生怕是无法给二位养老送终了。”
越夫人方才从哽咽中平复,闻言又是泣不成声:“傻孩子!爹娘本来也不要你侍奉养老,只将你当成心尖子来疼宠,唯愿你此世能过得自在快活,可叹却又怎会这般命苦……”
释迦玉听罢很是慨然,见娘亲哭得心酸,便又赶忙安慰了她一番,道:“娘,这一世鸣儿的阳寿虽只仅仅三十年,却享尽了伶仃上一世奢望多年的亲缘之福,本也别无所求,只是去西天向佛祖还一还愿,实在不必为我心悲。”
说罢便打量了一下越夫人虽已有些岁月痕迹、却仍是十分娇俏的面容,笑道:“不过话说回来,便是十年过去,娘的美貌也丝毫不减当年,我少年时城里便时常有姑嫂道我二人像是姐弟;如今看来,却像是兄妹啦!”
越夫人破涕为笑:“你这孩子果真一点也没变,又拿娘亲来说笑……”
遭到冷落的越天河面色复杂地站在旁边听着他们谈话,见这本应是公媳的两人分明一副母子情深的模样,心中便无比别扭;想说点什么来缓解一下自己的窘迫,却偏偏又完全找不到插话的余地。
好在释迦玉与越夫人聊了片刻后,还是注意到了傻站着不知所措的他,于是出声唤道:“爹。”
“……”
见集齐了两世记忆的释迦玉开口,竟是又唤了他这个为人儿郎的一声爹,越天河双膝一软,险些没能受住。
释迦玉又哪里不知道他的心思?不免叹气道:“您也与我相知多年,知晓我本不是那在乎世间伦理纲常之人,又何必如此拘谨?只还似往常一般待鸣儿就成了。”
越天河听罢稍稍松了口气,想起迦玉法师生前的为人,倒也觉得这话在理;只是他毕竟不敢对转世的爹不敬,面上依然没有松懈半分,正琢磨着打算开口时,又听释迦玉道:
“算来爹也是年纪轻轻便继任庄主,又不似别的世家大族有姻亲扶持,竟也能将越家庄打点得有声有色,这些年来定然过得很是辛苦。”
越天河一愣,连连摇头道:“不辛苦……我又怎会辛苦……”
他这话绝非谦逊,而是深知越家庄这些年来的顺风顺水,与爹坐化后留在山中精舍的那具佛骨脱不了干系。
他极早便知道自己是爹在越家山脚救下的陌生妇人所生的遗腹子,却多年来被视若己出,予他精心教导,予他锦衣玉食;若没有当年迦玉法师的慷慨相助,莫说没有今日的越天河,怕是此时的他还不知在哪里排队等着投胎。
释迦玉于他而言既是父亲又是恩人,更不必说还转世成了他视若珍宝的独子,也因此他心中的悲苦,绝不比只将他当做儿子的越夫人少上半分。
“说来也怪,可能因着两世身份的不同,释迦玉上辈子看天河不过是个颇有些出息的顽劣小子,未能发觉出更多的好来;而这一世越鸣溪为人子女,方能领会到父辈的侠肝义胆,只觉得世间再无人能与之相比。”
说罢便笑着望他道:
“须得知晓我这辈子最钦佩、最景仰的人,便是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