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鸣溪忙抄起一件大氅奔出门外,将只穿着轻薄缁衣的彻莲裹紧在怀里,确认他的身子渐渐温暖起来,这才略有埋怨地蹭了蹭他的脸颊道:“在这里发什么癔症哪,万一受凉了可该如何是好……”
话音未落,他忽然觉得哪里有些不大对劲,又朝怀里那神色清冷的人看了一眼,皱眉道:“大美人,这大冷天的,你缘何将头发剃了?”
彻莲淡淡地看着他,略显僵硬地从他怀里挣了出来,单手立掌微微欠身,道:
“少主,我们是时候动身了。”
……
原本还悠悠着飘转而落的小雪,不知何时变为了夹杂在大风中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沉浸在素白中的小桃山寂然无声,将这一对相顾无言的人影映在了水面的冰晶上。
眼前之人一袭幽魅缁衣,项上佛珠红光流转,光洁无发的头顶以及眼下一抹风情绛色,右耳上熠熠生辉的金环,依然是初遇时那妖冶的艳僧之貌。
越鸣溪愣愣地看了他许久,才恍惚着转身朝那还燃着炉火的林间小屋走去,口中喃喃道:“大美人你饿了吗?裁缝铺的卢嫂子予了我们好些年货,今晚便还是我来煮饭,你先歇一会儿等我便是。”
说着便回屋升起灶,将那年货中的生鲜肉品拣出来清洗了,拿起菜刀认真地切丁、下锅、翻炒,并不理会在自己身后默然站着的和尚。
他煮上饭,煲起汤,搬了张杌子坐在灶边看着火候,一张较一年多前更加成熟俊美的脸庞写满了苦闷,不多时便低下头,眼泪大滴大滴地落了下来。
其实打从彻莲一反常态,每次情/事都会和自己尽兴缠绵到天明的那一日起,越鸣溪便已知晓了他不会放下多年的僧侣修行、归俗来当他少主夫人的事实;可他却始终心怀一丝侥幸。既然大美人已经在伤好后又一言不发地陪自己在这里荒唐了这么久,到最后关头能改变主意,放下执念重归红尘也并非无稽之谈。
然而现在看来,彻莲根本从未动过一丝这般念头,也不知心底是否还在暗暗耻笑他的天真。
昨晚还披着被香汗沾湿的墨发,【略】,今日却轻易寻回了被自己抛却近两年的禅意,仍是当初两人在幽篁山初遇时的模样,仿佛这一年多来那情人般的相处都是场不足挂齿的骗局。
“……我们做了将近两年俗家夫妻,你心中却仍是只有你的佛吗?”
身后之人不置可否。
越鸣溪将余下的泪水硬生生憋回去,自嘲般又道:“这般看来却是我越鸣溪自作多情,竟还以为你也早就喜欢我,只是碍于心中旧魇,隐忍不发而已。”
身后之人依然没有应声。
窗外寒风呼啸,微小的火星在炉中噼啪作响,越鸣溪揭起锅盖,将那酥香可口的焖肉起了锅,又为两人分别盛了一碗饭,捧着碗在那张温馨不再的小桌边坐下时,面上已是恢复了平静。
彻莲看着越鸣溪似往常一般埋头扒饭,苦闷过后的脸庞再无半分波澜,心绪有些微微复杂。
他已是做好了这少年会哭闹,会质问,亦或是恳求自己的准备,却不想他竟只是在短暂的消沉过后,便坦然接受了两人即将别离的事实,远比他想象得要冷静淡然得多。
这理应是他所期冀的结果;可当他在少年面前坐下来,捧起那碗掺了些告别意味的白饭时,心中竟泛起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楚。
“莲儿,你可要想好了。”
见他也已是吃得差不多,越鸣溪放下了碗筷,双手搭在膝上正对着彻莲,面上忽然浮出了某种异样而又令彻莲感到些许熟悉的神情,直视着他定定道:
“我且最后问你一次。若你愿意为我归俗,从此再不问佛寺中事,回到炉外人间后我二人便还可这般只羡鸳鸯不羡仙地过活;而若你已决心要将我看作露水情缘,依然一心苦修向佛,我们便到此为止了。”
他说着顿了顿,沉声道:“当真到此为止。便是你日后要我,来痴缠我,我也断不会心软半分。”
“……”
彻莲微微一怔,不知越鸣溪为何会用笃定的语气说出这话来,好似坚信自己日后会去痴缠他一般,不由得轻蹙起眉,端坐着静默下来。
越鸣溪不知他想了些什么,是否在心中有过片刻的犹豫,念起他的好;然而当彻莲抬起头来,自喉间溢出一声深深的叹息时,他便已是知晓了答案。
“少主的恩情贫僧自是没齿难忘。可叹却也只得到此为止了。”
这话宣判了两人的终结,使得越鸣溪那一颗如坠冰窟的心再也泛不起半点波澜。他听罢点了点头,平静地站起身收拾着桌上的碗筷,将它们都收进壁柜中去,简单打点了一下自己的行装,便道:
“师父,这些琐碎物事我们毕竟带不走,扔到这幻境中也总归是个念想,不如一把火将这间屋子烧掉,倒还落得更干净些。”
冷漠而疏离的嗓音听得彻莲眸光微沉,扫了一眼周遭的摆设,颔首道:“也好。”
越鸣溪便将屋中器物掷到地上,大件的全部砸碎捣烂,小件的则投入到炉火中去,动作十分流畅自然,像是在丢着墙根处堆积的低廉干柴。彻莲始终沉默着站在一旁看他,深幽凤眸中倒映着熊熊的火光。
越鸣溪掂了掂脚下的几只口袋,道:“只是可惜了这些年货,便当我二人已是吃过了吧。”
便也投入到炉火中。彻莲注意到床边放着一匹像是裹着什么物事的黄绢,下意识拿起它便想要看看里面的内容,却被察觉到的越鸣溪劈手夺过,慌张道:
“只是一些不值钱的碎布头,这般烧了便是。”
彻莲手指一勾,沾上些许灰尘的黄绢便散落了下来,露出里面殷红的云锦来。
他注意到这是一件精心裁制的成衣,细腻的手工和绚丽的纹理道明了它不菲的价值,胸口莫名一滞,目光落在了越鸣溪分明还带着针眼和茧子的双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