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痛磨人还是次要的,最让关无绝受不了是席卷了全身上下的无力感与脆弱感。
关木衍这手医术着实厉害,能把他的身体变得全然不受自己控制。关无绝就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变得越来越娇弱敏感,他开始受不得寒,明明以往数九寒天里冒着风雪纵马一夜都不成问题,如今却片刻也离不得软被暖炉;人的精力更是不济,一睡就能睡过去整天,哪怕醒来也是昏沉,迷迷糊糊地被喂下些水食和汤药,然后就倒头继续睡。
更有,如今他再也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强忍病痛了。如今护法但凡稍想逆着自己的身子来,没几个时辰就要烧得人事不省,又是不知多少人力财力赔进去。有过这么一两次,关无绝终于不敢再折腾自己了。
他就这么个样子,药门派来照料护法的医师全都要战战兢兢地伺候,生怕这位爷一个不好出了什么差错,教主怪罪下来他们都得掉脑袋。
关木衍曾哄他说,若是不出意外,有那么十来天就会好转了。结果一个多月过去仍是这样子,不变好也不变差,就这么耗着。
天可怜见,四方护法活了二十多年,哪曾尝过这种滋味?
哪怕当年毁了心脉被断言此生不能再动武,可那时他至少还有扔了半条残命孤身入鬼门的魄力。
如今这却又算什么?他在鬼门受了五年磋磨,不是为了让教主白养着这么个废物药罐子的。
眼见着又过去快一个月还是这样,关无绝真要崩溃了。
说来关护法日后回想起来还觉得丢人,那段时候他逮着教主就哀哀戚戚地求,偏偏又是病中意识不清,呜咽着简直自己都不知道胡言乱语些什么——
教主您别要属下了……
您弃了我吧……
真的治不好了……
属下不想喝药了,求求您了……
这么用药太浪费了……
您就不能让我死了么……
……真真是失态难堪到极点,还矫情。真亏得教主那么个性子没被他烦跑,反而肯天天耐心哄着他治病。
不过,后来也有过一次特例。
那时已经到了年末,某天关无绝实在不肯休,怎么也不愿再继续用药。云长流再也不忍心看他那么虚弱无助地求个不停,终于松了口,疼惜地俯在护法耳畔安抚,“好,好……本座答应你先不喝药,别闹了。”
一旁关木衍脸色变了,“教主!这万万不可——”
云长流手指贴唇比了个噤声的姿势,仍是搂着关无绝柔声哄劝。
他反复地说了好几遍不喝药了,才叫怀里那个慢慢安静下来。教主默了许久,修长指尖描过护法冰冷苍白的脸颊,怅然轻轻叹息了一声。
而关无绝得了保证便浑浑噩噩地睡过去,半梦半醒间,只觉得有一股精纯的暖意沿着自己的手心传上来,蔓延到五脏六腑,一遍遍流转不息。
那时关无绝就依稀觉出些不好的预感,却无奈于体力不支,怎么也醒不过来。
他大概睡了快两天,越睡越沉。
等意识渐渐回笼时,睁开眼眨了眨,视线中一团昏黄柔光渐渐清晰,他看见了一片清冷的白衣映在烛光下。
夜深,窗外漆黑一片,有细细的北风吹得枯枝乱抖,发出簌簌声响。
清绝居里罕见地没了那些服侍的医师。只有床边一盏烛灯,床上两人,床下两道纠缠的影子。
关无绝躺在床上,云长流就坐在床头握着他的手,教主转头过来时清俊的面容泛着异样的苍白,眼底也淡淡地一圈乌青,却冲护法微微笑了一下。
“醒了。身上好受些么?”
那嗓音平和,只是有些沙哑。
关无绝的思维迟钝地运转起来,活像个生了锈的老车轮。过了许久,他才意识到从自己掌心传来的温度,分明是云长流的内力。
停了药,他本该没命。
可如今却没有感觉到丝毫身体不适。
——是有人用最笨的法子,给他以内力温养脏腑经脉!
云长流摸他额头试了试体温,低声问道:“过年了,有胃口吃饺子么?”
霎时间,关无绝宛如一脚自悬崖上踩空,倏然跌下深渊。他怔怔盯着教主近在咫尺的眉眼,心痛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竟想起,曾经那个跨年的冬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