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愆那再一次被他们用剑钉在地上,这一次,他们将天庭的圣水浇在愆那的身上。对于鬼来说,那种圣水就仿佛硫酸熔岩一般,会迅速烧烂腐蚀他的皮肤。他看着师父的皮肉被冲下,和着血液一块一块落在地上,最后只剩下森森白骨。
第三天,他们活活将愆那分尸,先是锯断他的腿,然后是手臂,甚至开膛破肚。最后才一刀砍下头颅。
第四天,他们将愆那丢入装满黑色食肉甲虫的瓮罐中,任由那些油亮的黑虫钻入愆那的口中、耳中,吞噬他的内脏。
一天又一天,愆那在他面前以最凄惨不堪的方式虐杀致死。颜非能做的,却只是不停地嘶吼、挣扎、到最后筋疲力竭,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切发生。
他承诺过,会给愆那幸福。可是他带给愆那的,只有无尽的折磨和伤害。
他不知道已经被困在这个地方多久,或许有十年、百年……每一天,他看着自己的爱人被残忍杀死,第二天又复活。反反复复,无始无终。
巨大的痛苦渐渐切断了所有理智,他的头脑中一片混沌,没有了时间的概念。他渐渐放弃了挣扎,渐渐变得麻木,渐渐希望自己就此消失,希望这一切可以停止。
直到某一天,忽然,有什么改变了。
一丝奇异的血液从地面上的某处钻出,细蛇一般爬上他的身体,钻入了他手掌的伤口之中。紧接着,天空中似有陌生又熟悉的铃声悠悠回荡,如泣如诉,似黄泉怨侣的哀哀恸哭。
倏忽间,一道温暖而坚定的思绪涌入脑海,但同时,他也感到一阵极为强烈而尖锐的、如周身皮肤被油煎炸般的剧痛。
恍惚间,他似乎听到有人在叫他,同时他眼前的景象有一瞬的时间完全改变。一道巨大的、浑浊的、不断盘旋向上的天柱般的旋风代替了原本已经持续了很久很久的虐杀场面。这画面只持续了很短的一瞬,接下来那种奇异的联系便再次断掉了。油煎般的剧痛离开了他的身体,但是那种如海洋般深广而坚定的意识也跟着离开了他。
即便如此,波旬还是如同在浑浊的烈火中被骤然浇了一身的寒冰雪水,灵台骤然一醒。他想起了自己是谁,想起了自己此时此刻正在与紫微上帝进行较量。现实的记忆不绝如缕灌入脑际,他回想起来,紫微上帝引他入瓮,令他以为自己已经离开了幻境,看到愆那惨死的画面后意志崩溃。然而混乱的情感并未熄灭,依旧在不断折磨着他。某种被压抑了很久的暴怒、种种愤恨和黑暗的情绪,都如火山喷发一般被释放出来。他知道自己意识的清明维持不了多久,他必须在现在趁着紫微上帝以为自己已经崩溃了的时候挣脱。
波旬于是开始努力回忆,那些和师父在一起最幸福的记忆。小时候师父的大牵着他的小手,在元宵节的时候去逛热闹的州桥夜市,给他吃了糖荔枝,还买了一只红艳艳的鲤鱼灯给他。还有那年他尚且年少,被个小流氓认成了姑娘当街调戏,结果被刚刚打听过消息回来的师父看见,气得师父当街不顾形象把那小流氓胖揍一顿。还有那一次捉鬼,被鬼附身的小姐对师父一见钟情,竟不顾师父“道士”的身份以美色和家中财产诱惑。颜非醋坛子打翻了好几缸,脸色黑到像鬼。师父温柔而坚定地拒绝了那小姐之后,看到颜非脸色,还以为他是不是中了鬼毒,急得立刻把他带回家,用艾叶煮了热水逼他洗澡净身,还亲自下厨给他熬粥喝。
十年来种种生动的记忆流淌在他的血脉里,给他混沌的灵识注入了无尽力量。他将这力量与自己的神力相融,从身体中尽数释放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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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微上帝骤然睁开双眼,身体剧震,眼珠外突。一张口,一大口鲜血喷出。手中的湿婆之杖竟也铿然一声,杖头囚禁压缩未生天力量的光球破碎,无尽的元始力量反噬。紫微上帝只觉得头脑剧痛,意识屏障竟突然间全部瓦解。
而另一边的波旬也呕出一口鲜血,睁开发红的、有些狂乱不稳的眼睛。他身体中爆发的气旋并未停止,反而像是不受控制一般,激荡横扫四方。阿须云及时避开了,但是长庚仙君却被那力量的余波扫到,五内剧震。而愆那也被波及,原本就已经是强弩之末的他,瞬间失去了意识,昏了过去。
好在此时另一道人影骤然如利剑般冲入,却是一直附在范章身体内的罗辛即使赶到,将他带出了战圈。否则愆那很可能会被波旬和紫微上帝身上释放的能量撕碎。
波旬用一种野兽一般无理性的、疯狂的眼睛死死盯着紫微上帝。他在幻境中受到的精神伤害太强,毕竟还是令他的灵识受损了。他只觉得无尽仇恨弥漫在胸口,那种不受控制的杀意,令他狂吼一声,冲向紫微上帝。而紫微上帝却也知道自己受伤不轻,面对着精神混乱如恶兽一般的波旬不能硬拼,便一跃而起冲回麒麟背上腾云而去。波旬欲要追,但是长庚仙君及时在他和紫微上帝之间张开一道屏障。
波旬筋疲力竭,却还是发狂一般撞向那屏障。直到阿须云及时追上他,不顾危险猛然拉住他,袖间喷出某种奇异的药香。波旬疲惫而受伤的精神顿时不支,整个人萎靡下去。阿须云抱住他的身体,迅速离去。
而愆那被罗辛抱着,艰难地睁开眼睛,却只来得及看到阿须云带着波旬离去的一道闪光。
“颜非……”他干裂出血的嘴唇张开,发出一声蚊蚋般的呢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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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辛带着愆那迅速找到谢雨城和范章,如今愆那意识不清,很难附身,只能是罗辛暂时附身入谢雨城的身体中,然后他们带着愆那冲去西王母的士兵之前攻破的非想非非想天天门,从那里回到人间。所幸愆那带去天庭的魂结生长迅速到可怕,诸多天人纷纷惊恐逃遁,他们才能借着魂结的掩护避免过多的冲突。
只是范章的脸色愈发苍白,而且身上的光芒也开始暗淡下来。最后在离开前,范章的肩膀被一名天兵刺中。谢雨城暴怒下竟杀了那名天兵,随后带着他们匆忙逃走。
西王母的天兵已经撤退了,他们得以顺利地找到从非想非非想天回人间的路。
愆那受伤极为严重,昏迷不醒。他的人身脸上和身上都严重烧伤,若不是借着鬼身强大的愈合能力,只怕已经不能再使用了。至于鬼身的样子,三人谁也没敢看,只怕和下了油锅后的样子没什么不同。谢雨城将他带回柳州茅舍,在四周设下结界,只是他们不敢请大夫来看,毕竟任何大夫都很有可能是医仙派的人。只能是让愆那躺在床上,靠他自己鬼身的愈合能力缓缓恢复。
而范章的情况也在几天内迅速恶化,尤其是在中了那一剑之后。小五衰相中他已经现出四相,如果第五小五衰相出现,便会开始进入大五衰,那便真正无可挽回了。
谢雨城小心翼翼地为范章包扎伤口,眉头深锁,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线。范章见他如此,嗤笑道,“干嘛啊?一副死了娘的样子。”
谢雨城瞪他一眼,手在他伤口上一拍,看到范章龇牙咧嘴的又有点心疼,“什么时候了,还非得在嘴皮子上逞英雄?”
范章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但是担心有什么用,在他摔碎执念酒药瓶的那一瞬,结局就已经注定了。
谢雨城却说,“我们此次救了波旬,若是能在波旬面前求请解药,相信阿须云不敢不给。”
范章思索一番,摇摇头道,“若是愆那不愿意再回到波旬身边呢?我们去见波旬,岂不是也暴露了他的所在?”
“他为了救波旬命都可以不要,怎么可能不愿意回到他身边。”谢雨城的语气间似有一分赌气般的不平。
范章啧了一声,“你要是后悔了的话,再去找孟婆要点执念酒。相信她会给你的。”说着,脸色已经开始不善,语气也有些暴躁起来。
谢雨城忙赔笑道,“谁后悔了别动不动就吃醋。”说着,还揉了揉范章的脑袋,揉得范章愈发横眉立目。
“谁吃醋了!是你自己没节操!”
“我什么时候没节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