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须云也不在意对方的无礼,“我来,是想问你一些事。你若想早日和你的黑无常离开此地,就请你认真回答。”
“……”
“你和愆那摩罗是什么关系?”
谢雨城沉默了片刻,见阿须云很有耐心地看着他,毫无急躁之色,便只好答道,“我和他相识超过千年了,而且是人间历的千年。”
“但你们并不是朋友。”阿须云双手拢在袖中,徐徐说道,“你所说的千年,大多数时候你甚至喜欢针对于他,有几次愆那摩罗和希瓦摩罗因为在人间破坏酆都律例受罚,也都跟你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可是在就在近期,大概人间历两百年前,你对他的态度忽然有了极大的转变。你不仅不再针对他,而且时常包庇他的一些违规行为,就连你的同行们也有注意到。”
谢雨城脑中翁然一声,心想这个药仙果然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表面上却浮起一丝轻浮的笑容来,“没想到我小小一个白无常,竟然让仙君这般费心,特意如长舌妇一般到处打听流言蜚语?”
阿须云毫不在意他的轻狂言语,淡淡道,“你一直都是一个十分听话的白无常,所以韩子通才会重用你,甚至让你参与炼制婴蛊一事。有朝一日你说不定就可以离开夜摩天,被升入天庭,何以你会为了救出一个跟你连朋友都不算的愆那摩罗而白白放弃大好前程?这可不是什么寻常的牺牲啊。”
谢雨城耸耸肩,笑道,“大约是我良心发现,不愿意再做那些伤天害理的事?”
阿须云轻笑起来,“或者,是孟婆给你喝了什么东西?比如……执念酒?”
谢雨城的手心渗出冷汗,“何必要扯到孟上神身上去。”
“是她指使你来救愆那的不是吗?你自己亲口在波旬神君面前承认的。”
“是她指点我,但是我并不知道什么执念酒。”
“是吗?”阿须云轻叹一声,似乎无限惋惜,“你若不肯说,我只好去问你的黑无常了。只不过,在他那儿我大概不会这么客气。”
谢雨城身躯一震,猛然站起身来,“本就没有什么执念酒!你问他又能问出什么来!”
“问一问,总是没有坏处。而且看样子,他身子骨也比较强,稍微松松骨应该也没什么打紧。”阿须云说着,召来一名修罗道,“我刚才带来的那条龙脊鞭,你可以带上,去问问范章他知不知道执念酒的事。”
“他什么也不知道!你有什么冲我来!!!”谢雨城冲过来大喊道,可是很快便撞在法阵的边界上,被重重弹回牢中。
阿须云十分怜悯一般蹲下身来望着他,摇头道,“何必这么激动。反正你心中另有他人,应该也不太在乎这个陪你叛出酆都的小小黑无常吧”
“你堂堂药仙,原本该悬壶济世,可你竟然用如此下作的手段!”谢雨城又惊又怒,却又无可奈何。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名修罗得令离去。
阿须云道,“说起下作手段,和你帮离恨天那些上神做过的勾当比起来,只怕也是小巫见大巫吧?”
眼见谢雨城已经被他逼至绝境,他进一步温柔了声音,徐徐劝诱道,“其实你又何必嘴硬。就算你不说,我也大概猜得出你是谁。你若是说了出来,或许我可以帮你,实现你的夙愿。但你若是不说,一会儿就只能听着你的黑无常的惨叫而痛心疾首了。”
谢雨城紧紧抿着嘴唇,冷汗从额角流下。却在此时,一声细微的、压抑的、却又不容忽视的细细惨呼透过沉重的石壁悄悄渗入进这黑暗的空间。谢雨城全身一抖,双膝发软,跪坐在地。
那是范章。隔着这么厚的石壁,就算他喊范章也听不见,可是现在他却能听到范章的惨叫。
以范章的性子,就算是受刑也不会轻易出声的。
这个傻瓜,已经痛成这样,却还是不肯开口吗?
当第二声惨呼传进耳中,谢雨城终于无法再保持沉默。
“住手!住手!!!”
阿须云温柔地望着他,“怎么?改变主意了?”
谢雨城用手捂住眼睛,颤抖着声音道,“让他们停手。我……我告诉你便是……”
第157章旧神囚牢(17)
愆那在手铐上摸索了半日,还是没能找到任何缝隙,有些颓然地倒在床上。宽敞而华美的宫殿在没有人的时候,便总是多了几分冷寂惘然的味道。这宫殿的窗开在高处,细长的一条,将光线滤成几缕交错的光柱,在琉璃铺就的地面上投射出彼岸花一般的形状。他望着那窗外阴郁蒙尘的天空,思绪也随着烟云胡乱漂移。
波旬离开了一日了,他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也没有人来告诉他。自从那寝宫的门关上,除了定时进来送饭送水的下人外,便没有人进来。这空旷大殿里只能听到他手上和脖子上的锁链偶然撞击的脆响。他百无聊赖,暗恨那混蛋竟然连本书都不留给他。
遥遥地,他听到了某种渺远如烟的歌声,伴随着在空中烟云内缓缓游移而过的几片巨大黑影。那似乎是鲸妖,世间仅有寥寥数只,他们的歌声美而空灵,甚至就连天庭乐神乾达婆也时常偷跑下凡去大海中寻找他们的声音。当初在汉水上就隐约见过一只鲸妖的尾巴,如今看来原来竟不止一名选择投靠波旬。愆那有些好奇地坐直身体,仔细去看那些庞然的身影在云峦间畅游。他莫名想起那一次和颜非一起去捉海郎君,夜间他睡不安稳,颜非便用托梦术给他织就了一道梦境。梦里他和颜非两个人坐在忘川之畔,望着那些顺流而下的承载着思念的纸船,不必怀念过去,也不必担心将来。
他已经很久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了,最近他的梦境总是十分混乱,他总是会猛然惊醒,却又记不清楚自己梦到了些什么,只留存一丝惊恐和黑暗的余韵弥漫在胸口。
“我没办法抹掉师父以前那些不好的记忆,但是我可以给你编织很多很多个新的梦境。没有痛苦的梦境。”当时颜非曾经这样告诉他,而他也确确实实地相信着。颜非看他的眼神他到现在都还清清楚楚地记得,那么浓烈的深情……
竟然只是幻影……
只是一场无意识的赎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