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祝接过这两样东西,略略有些迟疑,“我不确定可以瞒多久,如果被颜非知道了……”
“你不必担心,只要照仙君教导你的去做,便不会有问题。”白鹭恩顿了顿,忽然伸出一只纤细的手,轻轻抬起丹祝的面颊,温言软语道,“我们已经替跶渊找到了合适的人身,那个人还年轻,但是先天心脏生得有缺憾,命不久矣。他同意让出自己的身体,只要我们可以收留他的儿子将他养大。到时候跶渊穿上他的身体,便可以再次站起来走路了。”
丹祝原本略微动摇的眼神,在听到这句话后便沉淀下来。他长长呼出一口气,那总是紧紧绷着的脸上,终于放松了几分。他将项圈扣在颈上,那金色的圆环很快便消失,融入到他的鬼身中去了,“请仙君放心,我一定不会让他失望。”
愆那眼睁睁看着丹祝穿着他的身体离开了,而自己,只能面对着那永远也无法打破的墙壁,徒然地垂下已经被他敲得血肉模糊的双手。他双膝忽然失去了支撑的力气,跌坐下来。他睁大黄色的眼瞳,嘴唇里呢喃着,“颜非……”
颜非……颜非一定要认出来啊!一定要认出来啊!
那不是我!那不是师父啊!
他愤恨地大吼一声,猛地用头撞了下玻璃墙,撞得额角也破了。血在他那弥漫着惶然忧虑的面上流下来,染红了他的视野。
原本他以为医仙派如此看重颜非,且现在又有天兵威逼,此时为难自己也没有什么好处。却万万没想到,他们竟使出这等阴险的伎俩,抢夺自己的人身!喉咙间的项圈受到摄魂珠中仙气的影响,收的也愈发紧了,如通红的烙铁一般不断烤焦他的皮肉。他满腔怒火却都无力发泄,甚至刚才那些挣扎的力气也无以为继。
白鹭恩将珠子放入她的袖袋之中,愆那的世界便就此陷入一片漆黑。但他还能听见声音。
他听见白鹭恩和丹祝一前一后行走的声音,听见远处激战的喊杀声和大海中传来的怪物咆哮声,听见那如战鼓一般的雷声。那些声音似乎更近了些,间或穿插着沉重的撞击声,仿佛有什么庞然大物在不断撞击着包裹着岛屿的法阵,力图冲进来血洗一切。
喊杀声稍稍减弱,他们进入了室内。有其他医仙派弟子向着白鹭恩行礼问安的声音。有窸窣脚步声,一名侍者低声道,“仙君有令,带檀阳子上殿。”
白鹭恩转头对丹祝说,”准备好了么?”
丹祝隔了一会儿才回答,“走吧。”
不多时,只听一声低呼,“师父!!!”紧接着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然后是一阵窸窣声。接着是檀阳子那种愆那再熟悉不过的低沉嗓音,“胡闹!”
“师父!你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我很好。”
愆那在黑暗中呼吸一窒,胸口像是骤然间被楔入木钉,迟钝而有些酸麻的痛楚如深水静流一般蔓延。
颜非没有认出来……
颜非从来都认不出来……
明知不能责怪颜非,毕竟当初颜非伪装成寻香鬼乾达的时候,他也没有认出来。可是此时此刻,大概是身体极度虚弱,连带着意志也不似以往坚韧,难以压抑自己心中那一股股的失落。
颜非似乎转向了另一个方向,有些冷淡地说道,“你不是说会帮师父除下项圈吗?”
仙君的声音传来,“现在不是时候。天兵这次来势汹汹,而且有兜率天战将韦陀亲临,我们虽然有法界护岛,但恐怕也支持不了很久。为今之计,是暂且转移去他处藏身,再作打算。”
“他处?何处?”
“修罗道。”仙君道,“修罗道有四位修罗王,神通广大,天庭也不敢贸然闯入。”
修罗道……愆那记得他从木尚嵇和那个叫迦毗尼的修罗战将的对话中,听到他们要把颜非带去修罗界,因为有什么通道错过时机就会闭合……
不能……不能去那里!
可是他的呐喊又有谁能知道,就算他喊到喉咙出血,也连蚊蚋之声都及不上。
颜非半晌没有说话,愆那愈发心急如焚。
“到了修罗道,我们又如何存身?人类能在修罗道生存么?我师父呢?”
“修罗之身介于天人与人类之间,靠着我的药剂维持,再披上护身羽衣,当不成问题。只是愆那摩罗虽然有人身护体,但毕竟是鬼身,恐怕到了修罗道不会太舒服。”
颜非似乎转向了“檀阳子”,“师父,我听你的。”
片刻后,檀阳子答道,“四面楚歌,恐怕此刻也只有这条路了。为师既然连天人法宝都戴了这么久,相信到修罗道去这点小事可以应付。”
愆那没有注意到自己正将食指的关节咬在獠牙间,咬出了血。他焦虑地竖起耳朵,听着颜非的回答。
“好,我们跟你们走,但是到了修罗道,你要立刻给师父解开项圈。”
“我既然答应了你,便不会反悔。”
愆那闭上了眼睛,心渐渐落入无底深渊。
他要失去颜非了,他知道。
他不愿意去面对早已在心中形成的猜测,所以迟迟不愿意去再往深一步想,他害怕失去颜非,害怕到早已超越了一切执着。那种恐惧,和当年看到躺在台阶下一动不动的希瓦时如出一辙。